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盗墓贼的钥匙 作者:迦南行者 内容简介 一对扑朔迷离的血饕餮,两座相隔千里却又分属同一个人的诡异地宫,三个大相径庭的盗墓贼,以及始终贯穿其中的陈年往事…… 一位赋闲在家的盗墓贼,无意间在奔丧途中发现了一座深埋荒山的陵墓,但是当他伙同自己同族的表兄弟进入地宫之后,才发现这里竟然没有棺材!寒潭怪鱼、八卦甬道、人头煞、五龙壁、尊经阁……当他们终于历尽艰险到达地宫的终点时,竟然在一具诡异的干尸手里发现了刚刚经手过的血饕餮! 然而血饕餮的主人却骤然死去,所有的一切顿时变得扑朔迷离:意外出现的访客是敌是友?其中牵扯出的鲁荒王长生修仙的秘密又究竟指向何方? 这一切,都将由盗墓贼手中的钥匙,为你缓缓开启…… 第1章 引子   狂风,骤雪。   严冬肆无忌惮地在冰冷的土地上咆哮着,像是一头刚刚挣脱了囚笼的猛兽,似乎还并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自由,只是凭借着本能发了疯似的向前奔跑,掠过高山,掠过平原,掠过夕阳西下的地平线。直到所有的一切都沾染上了它寒冷的气息,才渐渐安静下来,精疲力竭地蜷缩在了暮色四合的傍晚,只留下孤独的寒风在天地间呼啸而过,似是它的鼾声。   刚刚入夜,碧水县城西门外的雪原上一片静谧,只有点点星火还在苍茫的风雪中飘荡着,渐行渐近,原来是两个挑着灯笼策马疾驰的家丁。哒哒的马蹄声中只听见当先一个人不住地冲另一个人嚷道:“快点!快点!   等这菜凉了你回去可又得挨鞭子!”   说着他不禁下意识地搂了搂怀里垫着炭火的饭盒,生怕路上真出了什么差错。   “我……我……说……冯……冯……冯……冯三儿,”后面那人嘴好像有点不利索,也不知是被风刮的还是什么,“你……别……别老……噢……噢……你你你……的,这……呃……呃……是咱……咱俩人。”   “废话!”冯三儿怒道,“换别人老子还用跟他着这份儿急?不想拖累兄弟挨抽就快点!”   然而后面那人却依旧不紧不慢的,他把身子往皮袄里面缩了缩,低下头慢慢伏在马背上结结巴巴地回嘴道:“那……那……也是你……你……你……拖……拖拖累,我要……噢……噢……不不不……不是……”   “是!”冯三儿不耐烦地瞪着结巴,挥手给了两头牲口一鞭子,“是我撺掇咱三小姐说今儿旺得楼的几个硬菜整得不赖,那能怎么着?你不想想跑这一趟咱能得着多少赏钱?”   “不……不……不得赏钱也不……唔唔……唔受……这……这罪,这会儿……儿……儿要……要要是在……炕……炕上躺着……”   “我说你死炕上得了!”冯三儿骂道,回头看看结巴居然还在那儿傻笑,心里不禁又火了几分,“我算看出来了,你个没出息的早晚也得死你家那娘们儿身上!”   “那……也……也……比你……没……没……”结巴憋了半天,也没说出“老婆”这个词,磨叽了好一会儿才蹦出最后一个字,“强!”   “你懂个屁!”冯三儿懒得答理他,暗自呸了一声不再说话。   雪下得更急了,冷风犹如刀子一般划破了皮袄间的缝隙悄悄溜了进去,刺得马背上的人不由得一阵阵哆嗦。结巴抽了抽鼻子,伸手从怀里掏出半瓶酒来慢吞吞地灌了几口,顿时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他费劲地往前伸了伸胳膊对冯三儿说道:“给,让让……你喝……喝……我酒。”   冯三儿接过来也没客气,咕咚咕咚一口干完把瓶子又还给他:“嚯,可以啊兄弟,你这酒还真不赖!刚在旺得楼现打的吧?”他捋起袖子擦擦嘴,冲着结巴哈出一阵白雾。   “那……那……是!”结巴笑笑,还想再跟冯三儿白话两句,冷不丁一口气没喘匀实倒灌了几口冷风,呛得他在马背上直咳嗽。   “慢点儿,慢点儿。”冯三儿撇撇嘴,“该慌的时候不慌,说句话着个球急?”他侧过身去背着风说道,“跟你说兄弟,听大哥句劝,平常这钱可得省着点花,如今这年月他娘的可是不太平,日本人炸了铁路,把沈阳都给占了,我估摸着到咱们这儿也就没几天儿日子了,那大洋什么的还是揣兜里头最保险,没准儿以后就能救个急。况且现在你屋里还有个媳妇儿。”   他见结巴已经缓过来劲儿了,双腿随即一夹马肚子,说话间速度不禁又快了几分:“其实话又说回来,也不是大哥不讨老婆,你想想,如今的世道那是一天不如一天,等到咱真跟日本人干起来,这兵荒马乱的,人可就不值钱了,到那时候,啥样的女人找不着?”   “没……没……事儿,”结巴听冯三儿说了半天,好容易才插上句话,“老婆……我……我……有……大洋就……就……就跟……你挣,都……都……都……不耽……耽误。”   “想挣大洋你可得快着点,”冯三儿摸摸怀里的饭盒,“赶紧走,回去早了小姐说不定能多赏。”   “好……好……”结巴答应着,低下头紧了紧腰上的裤带,然而还没等他把扣眼儿扎紧,耳边就忽然听见前面一阵稀啾啾的奔马嘶鸣的声音,抬头看时却见冯三儿的背影不知怎的竟在黑暗中凭空矮下去了半截!似乎是马蹄子蹬塌了什么东西,惊得冯三儿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只在马背上胡乱挥舞了两下手臂,紧接着就掉进了身下那个看不清边缘的深坑里。   结巴嘴笨,反应却是一点都不慢,见状忙勒住缰绳一骨碌翻下马来,拎着饭盒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透过厚厚的积雪他试探着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地面,感觉倒是挺松软,有点像猎人为了逮熊瞎子而布下的陷阱。结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慢慢绕过这片雪地来到深坑前头。“冯……冯三儿!”他挑着灯笼,铆足了劲儿冲里面嚷道。   “别叫唤了!老子还活着呢!就是他娘的这顿鞭子咱俩挨定了,食盒里头的菜全他奶奶的洒了!”冯三儿粗重的声音从地下传上来,只是黑暗中却看不清他到底在哪儿。   结巴趴下来伸出胳膊把灯笼又往底下探了探,想要看看下面到底有多深,然而这坑里却好像有一双黑色的大手把所有的光线全都紧紧捂住,暗红的灯笼在里面仿佛只是双掌之间一只不起眼的萤火虫,映不出一丝稀薄的光线。   “这……这……深深深……深么?”无奈之下结巴只好把灯笼收回来伸着脖子问道。   “你他娘的自己跳下来看看深不深。”冯三儿气急败坏,“我说你有这废话的工夫找根绳子拉我上去成不?老子的头上可还顶着个窟窿呢!”   “好……你……你等……等等……着。”结巴边说边回身往马鞍两旁的褡裢上寻摸,找了半天才发觉自己出来根本没带绳子,情急之下只得把松松垮垮的裤腰带抽出来弓着身子往下面放,“冯……冯三儿……看看……看……够够……够得着不?”   没有人回应。四下里好像一时间突然变得安静了许多,寂静的黑暗中只有狂风掠过这片深坑所发出的尖啸声还在耳边回荡着,久久不息,像是地狱里幽冥厉鬼的哀号。结巴举着灯笼左右看了看,清清嗓子趴下来又冲着坑里吼了一通,然而回音渐息,天地间却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冯……冯……”结巴壮着胆子把头埋到坑里,“别……别开玩笑……快……快……”他说着,突然就觉得坑底似乎正有一股凉气直往上蹿,寒风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他脑门儿一阵阵发蒙。与此同时结巴只听见耳边嗡的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一连串仿佛骨头被碾碎时所发出的摩擦声。血腥味更浓了,结巴被这味道刺得猛地惊醒过来,尖叫着抬起头,屁股在地上一蹭一蹭地直往后退,然而还没退出几步,结巴就觉得手上忽然一紧,手中的裤腰带竟紧紧地绷了起来,那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一般,说话间还在使劲儿地向下拖动!   结巴心里大惊,连忙把手甩开倒退着想要爬起来。只是慌乱中那条松松垮垮的裤子却一连绊了他好几跤,一时间更是吓得他肝胆欲裂。风雪交加中结巴提着裤子跌跌撞撞地翻上马背,哆嗦着身子死命催动牲口向前逃窜,至于别的,却是早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第2章 血饕餮(1)   上门的生意   三月,桃花飞雪。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眼看着三月都已经过了一半,老天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抓着春风的脖领子下了最后一场雪,从这里向窗户外面看去,白花花的一片在点点翠绿中飞舞着,好像是故意与人们较劲儿一般。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这也不全是坏事儿。比如今天早上我还看新闻说北郊那片果园里几十年不遇的桃花雪胜景吸引了大半个城市的居民去观赏,显示了市民积极向上的精神文明风貌云云。   不过我倒是没什么兴趣去看。吃过午饭我坐在暖气开得十足的客厅里,靠在沙发上随手翻看着一本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写到结局的恐怖小说,百无聊赖。外面的雪下得让人有点心慌,我摇摇头随手把那本没头没尾的故事放在一边,不知怎的,就想起很久以前我奶奶讲的那个同样没有结局的故事。   凭着一点微妙的职业嗅觉,我始终觉得当年那个深坑底下应该就是一座地宫的某个墓室,只不过当我后来再问我奶奶的时候,老太太却说后面的事她也不怎么清楚。当时那个结巴慌慌张张地跑回去时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再加上这人本身就连句囫囵话也不会说,更何况又受了惊吓,所以那些家丁们谁也没把他说的当回事儿,都想着冯三儿肯定是拿着小姐给的大洋去赌去嫖了,于是一人赏了结巴几鞭子之后也就没去多问;直到第二天结巴缓过来劲儿央着大伙儿去找时才有几个看家护院的懒洋洋地牵着狗跟他出去转了一圈,可哪里却还找得见,于是结巴又挨了一顿鞭子后这事儿便没了下文。久而久之,关于那个诡异晚上的一切,也就彻底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一想到此我便不禁觉得有些惋惜,如果能再多一些线索的话就好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这两年全国严打盗墓,南北两边土夫子的活动空间几乎已经被压榨殆尽,特别是像我这种记录不怎么干净的,想要跨地域去做上一笔买卖就更加不可能。从前那种来去如风的岁月是一去不复返了,现如今我也只能龟缩一隅帮人看点东西,日子过得是一天不比一天。   要是能有线索的话……我盯着那本恐怖小说的封皮一个劲儿地发愣,没准儿就能在自家附近干上一笔,那这一年的路子基本也就活了。我苦笑一声站起身来给自己泡了杯花茶,刚要滤掉茶叶沫子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我皱了皱眉头,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见是一个我并不认识的秃顶中年人,年龄四十五岁上下,只不过穿得却像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乡镇企业家。   “请问您找哪位?”   “哦,这是于云谦于先生的家么?我找于先生有些事情。”听这人说话的口音倒像是正宗的本地人,没准儿就是经人介绍来找我看东西的,我暗自盘算着打开门把他让了进来。   刚刚沏好的花茶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我抬抬手请来人随便坐下,胡乱滤掉些茶叶沫子给他倒上一杯问道:“您找我什么事儿?”   “啊,谢谢……谢谢,”他赔着笑把茶水轻轻推到一边,拿出张名片递给我,“我是市里‘宝源当铺’的老板,张阳。这次来打扰主要是想请于先生帮忙看样东西。”这位张老板拿过随身携带的皮包,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慢慢地放在桌子上,“请您过目。”   我心里暗笑这“地中海”的名字起得个性,表面上却装作一脸木然,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打量着桌子上的小盒子,故意沉吟了一下问道:“是这样张老板,找我看东西的可都有两样规矩……”   “百分之五,您放心,”看来这“地中海”来之前打听得还挺全面,“百分之五一分都不会少。”   “嗨,张老板,其实那钱都是次要的。”我故意装蒜,“主要是这东西得干净,您也知道,现在市面儿上不太平,我可不想为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吃官司。毕竟干我们这行,安全还是第一。”   张老板连忙附和道:“您放心,您放心,我们也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这些东西都懂。”   “那就好。”我喝了口茶,这才把桌上的盒子拿起来。轻轻打开盒盖,一对绯红的玉饰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愣了一下,抽了抽鼻子,不禁皱起了眉头。   血饕餮   “张老板,您这可就不地道了。”我把盒子往桌上一撂,“刚才那话怎么说的?钱不钱的其实都无所谓,关键是这东西,得干净!”   “地中海”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呃?您是说……”   “得了得了,少跟我这儿装迷糊,”我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看不出您的路子倒是还挺广,刚过完年没几天就能搞到这么新鲜的货。”   “这个……于先生您先别急,这个事情我确实不是很清楚。”“地中海”连忙解释,“这对玉器是前两天我一个客户拿来要当掉的,说是祖传的东西,专家鉴定书什么都是全的……”   听了这话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专家鉴定书?那东西要是可信您还找我来干吗?”   “对,对,所以我才想找您给具体瞧瞧。”“地中海”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前两天那人拿了这对玉到我们当铺一开口就要六位数的价钱,说是要死当,一些相关证件也都准备得挺齐全,不过我们当铺里面的鉴定师研究了一天也吃不准这里面的真假,最后经人介绍才算是找到了您这里。   我这次来主要就是想请您帮我看看这两块玉的成色,还有年代,然后再给估个大概的价钱。”   “可是这东西的来路……”我大有深意地看了“地中海”一眼,“这么跟您说吧,就算这对玉真是你那个客户家祖传的,那也得是他刨了自个儿家祖坟以后才到手的,明白不?”   “地中海”愣了一愣,紧接着笑道:“于先生,价钱方面您要是不满意的话,咱们还可以再商量,至于别的事情,到我这里也就为止了,绝对不会跟您再扯上半点关系。”   “这……”   “百分之十怎么样?”“地中海”点了点桌子,头顶的一片空白被灯光照得锃亮。   “成交。”我一挑眉毛,连忙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一时间心里倒隐隐有些佩服起这个当铺老板来了,“不过还是那句话——安全第一。”   “那是一定……一定的……”“地中海”忙不迭地点头,“不过还是请您先验验货。”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急,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起身从卧室里拿出专用的塑胶薄膜手套带上,这才转过来重新把那个小盒子捧在手里细细端详。   盒里面的这对玉饰的确是刚从坟里带出来的不假,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死气,呛得我着实有些不舒服,我偷眼观瞧了一下旁边的“地中海”,发现他倒没什么反应,看来的确是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我低下头咳嗽了两声,轻轻搓了搓手指,慢慢拿出其中的一块平放在掌心。   从外观上来看这应该是一块饕餮型的玉璧,绯红的玉质成色均匀,造型古朴,周身圆润,打眼一瞧雕琢得也是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不过与其他同类器型的玉饰相比,这两块饕餮的纹理间都微微地透着些许柔和,看不出饕餮饰物惯有的那种狰狞之色,也不知是当时的工匠别有用意还是现代人不明就里只是单纯为了好看而造的假。我把这对红色的饕餮拿在手上反复考究着,想从中找出些什么异常。一般来说,看古董之类的玩意儿,首先看的都是器型,也就是说要看看物件儿是否规整,造型是否独特。其次才是年份,最后再看它的质地和成色。但是玉器不然,对玉石、珠宝一类的鉴别,首先要看的就是它的质地和成色,因为即使是一块普通的新玉,只要成色上佳,也能卖出一个很高的价钱,而如果这块玉还具有一定的年份,那价值就更是呈几何倍数地往上翻。最后至于器型什么的,对古玉来说,早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当然,那些大师手中的精品除外。   我暗暗念叨着老前辈们教的方法,目光反复在这对玉璧上徘徊,一遍又一遍,越看就越觉得心里有些发虚。这对玉器——我们姑且先称它们为玉——有时候看,成色像是上等的和田玉,可是当你换一个角度看时,却会觉得它似乎更像是缅甸玉,更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都要肯定这不过是块成色一般的鸡血石。可在下一秒,掌心绯红的色泽流转中,我却又有些拿不定主意,觉得这似乎是一对还算不错的软红玉。我揉了揉眼睛,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看看这玩意儿的年份,毕竟我也不是专业的珠宝鉴定师,在这方面的确还差些火候。   然而这百分之十的抽成毕竟不是那么好赚的,这俩玩意儿的年份在我看来和它们的成色一样令人费解,看了许久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我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偷眼观瞧了一下旁边的“地中海”,见他仍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手中的两块玉,忙把视线又移了回来,一时间心里大为尴尬。   质地、成色什么的看不出来还算是情有可原,可要是连年代也分不清,那我以后的买卖也就不用干了,我心里暗想着,定了定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回来。   这两块饕餮的造型可以说是古意盎然,单从外观上看的确有几分超然世外的味道,像是有年份的东西,而且其中饕餮的纹理雕琢得也是朴实无华,并没有运用到太多后世华丽的技巧,似是先秦时期的手笔,但是从光泽上看这玩意儿顶多也就被埋了五百多年的光景,不太像是年代那么久远的冥器。况且话又说回来了,一个有能力从春秋的大墓里带出来东西的土夫子,也不会是个不识货的主儿,只把到手的东西卖个区区六位数,更何况买家还是黑心的当铺。我暗暗摇了摇头,一边苦苦寻找着其他的线索,看看是否还有所遗漏,一边盘算着自己过会儿该怎么跟本家儿交代。   我反复摩挲着手中的两块玉器,视线随着饕餮身上暗红色的纹理来回游移,假装出神思考,慢慢地就觉得眼前的色泽仿佛在流动一般。我以为自己看的时间太久眼花了,于是便停下来闭上眼睛休息了几秒钟,然而再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手中的玉饕餮竟真的活了似的在我的掌心来回跳跃着!鲜红的色泽宛如凶兽身上喷洒而出的血液,炙热的感觉沿着我的掌纹顿时涌向全身!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轻吼一声,连忙把血饕餮甩在了桌子上,可这两只负了伤的异兽却仍然高昂着头冲我竭力嘶吼着,不依不饶。其中一只张开血盆大口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被鲜血浸湿的皮毛,旋即抖了抖身体咆哮一声向我扑来!我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只觉得面前那股浓重的血腥味离我越来越近,我身体本能地向后倒去,想要避开那一张不断散发着腐臭的巨口,可是身背后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抵住一般退不得分毫,慌乱中我不断挥舞着四肢想要抵挡渐渐逼近的利爪,然而却是徒劳。眼看着那片带着死亡气息的凛风已经到了近前,我不由得惊叫一声,紧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忽悠   “于先生……于先生……”   迷迷糊糊的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声音听起来颇有些熟悉,只是一时间却也想不起到底是谁,我一巴掌打开那只扒着我肩膀不断摇晃的手,抬起头看了看,只见张老板标志性的秃头正在眼前晃悠。   “于先生,您这是……”“地中海”犹豫着问道。   我一时间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左右看看见还是在我的客厅,不禁茫然地跟着他自问道:“我……”   桌子上面的两块血饕餮在灯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拿起来放到面前仔细端详,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在我脑海里飞快地划过,我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只听见“地中海”在我旁边慢慢问道:   “于先生,您刚才是……睡着了?”   “啊,我没……没……”我胡乱解释着,还是有些搞不清楚情况,“只是……只是打了个盹。”   “哦,您刚才看完东西后就给搁桌子上了,我以为您闭着眼睛是在琢磨事儿呢,就没敢打扰,谁知道没过多长时间您自个儿就动起来了,这才叫了叫您。”“地中海”说完若有若无地又点了一句,“敢情是在做梦。”   我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哈哈:“哎哟,对不住了,这些日子比较忙,黑天白天的净是事儿……”   我故意绕着弯子,脑子里琢磨着刚才那到底是不是梦。 第3章 血饕餮(2)   “没关系,没关系,可以理解。”“地中海”没有理会我的废话,点点头径自问道,“那这东西您看……”   “哦,是这样。”我装模作样地拿起了桌子上的血饕餮,眼神闪烁着不安,强装镇定地说道,“这对玉饕餮的成色还算是不错,而且本身也有一定的年头,虽然具体的时间我现在还不敢肯定,不过据我估计这东西最早也过不了五百年,大概就是明清时候的玩意儿。”   我随意把玩着手上的物件,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这东西现在看来倒没多大异样,镂刻的线条似乎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柔和,整体看上去就跟街边地摊上卖的q版钥匙扣一样,可经过刚才那么一通折腾,现如今我要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这买卖从今往后也就甭干了。   “所以说您得把价钱尽量压得低一点,越低越好,”我根据仅有的一点发现继续忽悠着。反正刚才人也丢了,现在还是先把他打发走再说。“毕竟玉这东西跟别的玩意儿不一样,价钱主要还是看买主,我琢磨着……”   话还没说完我兜里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震得我的右腿一麻一麻的,我冲张老板歉意地一笑,随手接起来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是我老爹,他先是像往常一样跟我闲聊了几句,然后还没等我有所回应话题便陡然一转,低沉的声音听得我脸色不禁一变,我连声答应了几句,挂上电话对“地中海”勉强笑道:“呃,张老板,这个……刚刚来电话说家里有点急事儿,我得赶紧回去一趟,实在是抱歉。关于您这个东西……要照我看,一般的买主顶天了也就出个七八十万,运气好碰上个好这口儿的,一百万出手也不是没可能——这也就是极限了。至于那个客户,您只管把价钱压到五十万以下,我估摸着他也是着急把这玩意儿顺出去,否则也不会找您那当铺,所以您可甭心软,瞅准机会一刀宰他个狠的,毕竟咱们做这行吃的就是他这种卖主。”   我按着古董行里来往的规矩帮“地中海”算计着这里头的利润空间,心里却不免总有些惴惴。我避过张老板欣喜的眼神把这对血饕餮放回盒子里缓缓推了过去:“总之一句话,只要别把对方逼得太急,价钱能压多低就压多低。”   万一这要真是个新活儿,那你也能少赔点儿。我暗暗念叨着。   “好的,好的。”“地中海”忙不迭地答应道,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盒子盖好收进包里,“于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高明,高明得很。您的那百分之十随后我就带着那边的合同给您转到。”   “这个先不急,”我连忙摆手,“我这两天还有点事儿,等办完了我再联系您。至于我的抽成,过一阵子再给也不要紧,说不定回来后我还能帮您联系一个出价高的买主。”   “地中海”一口气喝干杯里的茶,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微微冒出的汗珠: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等您忙完了咱们再详细谈谈钱的事情。以后咱们常来常往,我这里有许多事情少不得还要麻烦于先生。”   “不敢,不敢,您太客气了。”我尴尬地笑道。   奔丧   送走了这个精明干练的当铺老板之后,我也顾不得再去琢磨刚才那对血饕餮的真假,慌忙收拾东西赶奔火车站。刚才我老爹来电话说家里的老太爷刚过世,现在全家老小都得回去忙活这堂白事。我自然也没有落下的理由。春运的余波还未平息,我站在拥挤的火车车厢连接处,靠着行李箱子反复回忆着之前在客厅里出现的幻觉或者说是梦境,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单凭我醒来之后那对血饕餮是在桌子上这点就可以肯定我绝不是在做梦,但如果非要说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似乎又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毕竟我又没有精神上的问题,凭空臆想出来那样的场景对我而言也不怎么现实,而除去这两点之外,那对血饕餮本身也很是让人起疑。   按说这些年在我手底下经过的冥器,形形色色的也有不少了,别的不论,单就眼力这方面我就不是市面上那些所谓的专家可以相比的,平日里更是很难再碰见让我打眼的东西。可今天偏偏就是那对血饕餮让我实在是有些吃不准行情,几乎栽了一个大大的面子,如果不是中间被什么东西那么一吓,再加上我老爹电话里的催促,估计我再磨蹭一会儿就只好说实话了。   车厢里人声鼎沸,喧嚣中我反复回忆着接手血饕餮之后的每一个细节,想从中找出些头绪,可是脑海中的思路越理就越乱,最后除了那对血饕餮身上诡异的线条之外我再也想不出其他值得思索的地方。周围湿热的空气催得人心里一阵阵烦闷,我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去想,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记忆里徘徊,淡淡的猩红始终挥之不去。   列车轰隆轰隆地向前疾驶,到达碧水站时天色已经渐黑了,我下了火车直接搭上了最后一班开往附近郊县的长途汽车,又颠簸了四十多分钟才终于摸到了老家的那个小村子,山脚下我们家的祖宅就在那里。也不知一大家子人都到了多少,居然一个来接的都没有,我闷声抱怨着拎起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其实打根上说我们家也不算是地道的东北人,我爷爷那辈的祖籍是在山东,据说原先是在那边开什么买卖的,后来时局动荡,不得已才变卖了家产随大流闯关东到了东三省,直到遇见了当时还是地主家三闺女的我奶奶,俩人成了亲以后这才算是彻底定居了下来。前面的那个老宅子就是我奶奶他们家的祖产,本来房子一直都空着,不过自从我奶奶不在了以后老爷子身体也一直都不好,吵吵着非要回乡下,现如今在这块土地上寿终正寝也算是了了老人家一个心愿。我来回张望着似乎从我记事起就没多大变化的村子,一时间感慨连连。   我们这边的乡下本身也就没什么夜生活,所以村里人晚上灯熄得都早,远远地就只有老宅子那边的灯火还亮着,像是黑夜中指引方向的坐标。我拎着箱子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去,发现一家人差不多已经到了七七八八了,基本上都在前厅里坐着,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见我来了也都没有什么太多的表示,只有一个外姓的表兄弟接过我的箱子放到了门后,随手拉来一张椅子闷不吭声地招呼我坐下。   一般像这种事情我们做晚辈的都没有什么发言权,只有在一旁听着叔叔伯伯们讨论、最后点头同意的份儿。我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怔怔地望着鸦雀无声的里屋,心里面忽然觉得有些空荡荡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身体,随风融入了那片幽深的黑暗中。   斑驳的院墙,古旧的木窗,这都是老爷子在时始终不肯让我们动的旧物,我无意识地向后伸出手去,慢慢感受着指间辗转流逝的岁月,不知过了多久才被耳边忽然响起的碰撞声惊醒,原来他们已经讨论完了,我跟我父亲走出院子随口聊了两句工作上的事儿便各自回去休息。老宅外面的山花似乎已经开了很久的样子,冰冷的寒风中传来熟悉的香气,一阵一阵,沁入故人的心脾,只是匆忙间却没有谁会去注意。   翦龙穴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全家每个人都为了这堂白事儿忙得不可开交,虽然一些场面上的应酬用不到我这种晚辈来出面,但是一些必要的体力活总是少不了的,守夜、遗体告别、追悼、送葬,我和我那个表兄弟里里外外地忙活了好些天,这一整套下来感觉比我倒一次斗儿都累。从陵园回来的那个下午我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步履轻浮得仿佛要平地升仙,我筋疲力尽地回到老宅的屋子里倒头就睡,等到醒来时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四周静谧得听不见一点声音,我在炕上来回翻腾了几次,刚要打起精神坐起来就听见外面忽然有人敲了敲门,紧接着一个人影就飞快地闪了进来。   “谁?”我一骨碌爬起来把枕头抓在胸前警觉地问道。   来的人连忙冲我摆了摆手:“靠,别吵,是我。”他低声说着,转身向外看了看,随即把门轻轻带上,“干什么玩意儿一惊一乍的,刚睡醒?”   “那可不?”我懒洋洋地又躺下去,“你呢,大半夜的不睡觉装鬼吓唬人玩儿?”   “没,我也就刚起,这两天可累得够戗。”他没有开灯,摸黑走到炕沿儿上坐下,“最近生意怎么样?”   “形势一片大好,”我翻了个身,“买卖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唉,我说这话你信么?”   “少扯淡,看你这德性就知道,有日子没开张了吧?”   “知道还问!”我没好气地披上衣服坐起来,忽然就想到了前几天帮人看的东西,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这一次我要是真走了眼,那往后可就更揭不开锅了。   “别提了,你这边怎么样?”我叹口气问道。   来的这人叫李越,就是我那外姓的表兄弟,年纪要比我小上半轮,地质专业的研究生,前些年刚刚毕业。按说凭他的能耐以后前途应该还算不错,可谁也不知道当初这小子犯了什么迷糊,毕了业之后放着地质科考队的工作不干非要跟着几个南方穿山甲去倒腾古墓,折腾了两年之后虽然没赚到什么钱,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能耐大涨,于是毅然决然或者说是执迷不悟地回到了东北,纠集了几个土耗子自己单干。只不过他入这行太晚,赚钱的黄金期早就过去了,这两年又被大环境所迫,他那几个人的小队伍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于是就只能这么要死不活地维持着,境况与当初他想象中的相去甚远。据说前些日子连手底下的人都散了,也不知道事到如今他到底还在坚持个什么。   “不怎么样,”李越摇了摇头,随手擦亮火柴点了支烟,黑暗中一张长面孔随着火光忽隐忽现。“不过眼下倒是有一桩买卖,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   我犹豫了片刻,抬起头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老四(李越的小名),现在市面上的事儿你我都明白,如今这年月,安全才是第一位,有些钱就是不赚咱也不能去蹲号子。”   听了这话他无声地笑了笑:“放心,你说的我都懂,不过我说的那地方,离咱们这儿可是近得很。你真的没兴趣?”   “嗯?”我心里一动,“在哪儿?”   “就在老爷子陵园后面的那座山上,”李越吐出一口烟压低声音说道,“怎么样,干不干?”   “陵园后面的那座山上?”我迷糊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   “没错,”李越点了点头,“就是那个地儿。本来他们是想把老爷子葬在那个山头上的,后来好像是我大舅,说了一句什么怕老头儿孤单,而且也不方便我们以后去祭拜,这才没定下来,为这咱俩人还白白上了两趟山。”   经他这么一说我就全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回事儿。本来老爷子在火化入殓之前,是有几个长辈合计着要把骨灰安置在后面的山头上,不过最后一家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我大伯说得也挺有道理,于是最后才决定把老爷子葬在现在的山河陵园。   “可那地方能有什么墓?我看过了,最早也就是民国时候的荒坟。”   “你不懂,”李越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把烟头在炕沿儿上按灭,“别忘了我是学什么的。那下面可是个翦龙穴,一定有大墓。”   “哟,敢情你们学地理的还管看风水的事儿?”我撇撇嘴,心里却不自觉地有些蠢蠢欲动。   “你还别不信,”李越伸手比画道,“你看,现在好比这个点就是咱们家前面的山。”他把烟头拿起来搁在炕上,又从兜里摸出来三根火柴围在它旁边,“东边这是长白山,北边是小兴安岭,西边是大兴安岭,你看,在地底下,这三座山脉的龙头其实都是向这一点汇聚的,三龙并首,这可是翦龙之穴,这么好的穴眼你说能没东西么?”   他手舞足蹈地说着,声音不自觉地就大了一些。   “得了,得了,小声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又没说不信,只不过这么大个山咱们怎么找?装备又怎么办?我得先跟你说明白喽,那些东西要从别的地方现弄可是很容易引人注意的。”   “你放心,装备我这有,都是现成的。”见我同意了,李越也就不再罗唆,“至于入口,既然知道这是个什么风水局,还怕咱们会找不到门么?”   我暗自点了点头:“那好,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晚上吧,明儿下午我把东西给你带来,天一黑就走,要是遇上人了咱就说是给老头儿上坟去。”李越计划着。   “行!”我深吸一口气,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跳动了起来,“不过还是那句话,安全第一。” 第4章 黑粽子(1)   荒坟迷踪   第二天一大早忙完了丧事的一家人就陆陆续续地走得差不多了,到了下午整个宅子里就更是只剩下我一个闲人。至于李越,从我起床就没瞧见他的影子,直到傍晚才见他背着两只鼓鼓囊囊的大包回来,里面装的应该就是他说的装备,大概也是当初他那些伙计留下来的。   他一进门就把背包甩给我,随手拎起茶壶对着嘴猛灌了几口:“怎么样?先瞅瞅吧。都是过去备用的,不过一直也都没机会用。”   我点点头,里里外外地把背包里的东西大致检查了一遍,发现里头的家伙什虽然看上去略显陈旧了些,但好在保存齐全。我暗自嗯了一声拉上拉链对他说道:“相当凑合,你先歇一会儿,等天黑了咱就出发。”   我们两个人到厨房随便煮了点东西,在前厅边吃边聊,一直等到天完全黑透了才各自背起背包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径直往村子北面的山脚下走,一路上我还给他打着预防针说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这翦龙穴也算不得什么上好的风水,充其量也就是给哪一朝的王爷用的,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就有人捷足先登如何如何的,听得他一时间大为光火。   “我说你能不能说点有劲儿的?”他发牢骚道,“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先打退堂鼓,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有你这么做战前动员的。”   我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的土坑和石头:“我不是给你泄气,就简单分析一下情况,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省得你到时候想不开了再犯浑,况且像这种潜龙式的地宫,里头的东西肯定不会太好,你得事先做好准备。”   “得了,得了,你就是一穷命,分析分析这个,再分析分析那个,挣钱的机会早就分析没了,哪像我……”   “嗯,得了吧,你好像也没挣着什么钱。”我插嘴道。   “那是没遇着好机会!”他呸了一声,“就凭我这身手,不说别的,有多少这种斗儿都不够我倒的,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我一把拽住李越背包的肩带把他往后拉了拉:“我跟你说老四,我以前从来没跟你下过斗儿,这次可得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能大意,安全第一,在地宫里头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就算是再不值钱的墓里头也可能有尸变的老粽子,待会儿要是下去了你千万要老实点,没什么事儿别乱折腾。”   “放心,放心,我这些年见的东西也不少了,你就请好吧。”他不以为然地望着我。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放开他,心里打定主意下地之后一定得把这小子看好,省得他再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哥,我说你就放一百个心。”李越似乎是想宽慰我,“我又不是个雏儿,只要不碰上皇陵,一般像这种地宫里头的小机关我都门儿清,没什么大不了的。”   得,我已经开始有些后悔跟这小子一块儿出来了,看来以后不管怎么着都得先调查清楚状况再行动,省得再碰上这种大大咧咧的主儿。我哼了一声懒得再跟他辩驳,抬头看看见已经到山脚了,随即提醒他道:“差不多了,翦龙穴的龙头基本都是在山麓一带,仔细找找河道,千万别漏了。”   “知道知道,瞧着呢。”李越在前面打着手电,头也不回地说。   一般来说像这种潜龙的龙脉都需要水的依附才能形成好穴,毕竟风生水起,有水的地方龙才能盘得活,而那个地方通常也就是龙的龙头,所以现在我们只要能找着河道,那这地宫的门就算是开一半了。   我和李越两个人在山脚下的小道上静悄悄地走着,四下寻找干涸的河道。我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左右看去,只见周围野草丛中尽是些年久失修的荒坟,而且越往山里走这种东西就越多。视线可及之处,一个个封土堆被岁月侵蚀得只剩下扁扁的一层,看样子应该是晚清或者民国时候的,我心里暗暗盘算着,要是哪天日子真过不下去了就来这里打打秋风,说不定还能从沙子里淘出金块来。   夜风缓缓吹过,冰冷中没有带来一丝湿润的气息,只吹得坟上的荒草纷纷伏地,相互碰撞着发出凌乱的沙沙声,我深吸一口气,轻轻叫住前面的李越说道:“别在这儿找了,以前的人就是再不懂也不会都把死人埋在河里,穿过这片乱葬岗,找个地势低点的地方看看。”   “嗯,好。”李越答应着,把光线从干燥的地面上挪开,“哥,你说这儿这么多坟,会不会也有点值钱的冥器?”他轻轻地说着,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   “那可难说,”我摇摇头拉过他往西拐,“不过现在你也甭惦记了,先把你那个大墓找出来吧。”   “唉,我说你能不能别老是对什么都不相信?我发现你这人活得一点盼头都没有……”他在我旁边唠叨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轻飘飘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   远处幽幽地传来几声狼嗥,吓得李越不禁一怔,顿时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我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抽出工兵铲无言地领着他在坟堆里穿行着,像是两个刚刚从地底逃出来的幽灵。   冷风依旧在耳边嗖嗖地刮过,尖啸的声音仿佛是这山林间鬼魅的哀号,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突然觉得好像有一股什么东西被烧着了的气味从后面飘了过来。我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提醒李越:“在这地儿抽烟,你也不怕把鬼火勾出来。”   “废话,孙子才抽烟呢!”李越冲我摊了摊手,说完发觉这话有问题随即改口道,“孙子才在这儿抽烟!”   “那这是……”我转过头,目光掠过他肩膀向后看去,只见黑暗中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飘起了星星点点的磷火。绿莹莹的幽光贴着荒坟缓缓升起,转眼间就在野草丛中连成了一片,“那这是什么情况?按说这么冷的天,不应该啊……”我抽了抽鼻子,寒风中那股烟火的味道比刚才更浓了,“气味好像也不大对劲。”   “嗨,你管他干吗?反正也就是点鬼火,再说这有点亮儿的不比刚才黑咕隆咚的强?”李越浑不在意。   “话不能这么说,”我摇了摇头,环顾四周,发现身后的绿光飘飘摇摇地似乎正在不断向我们这边蔓延,说话间大有鬼火燎原的趋势。“咱还是快走的好,我看这地方有点邪性。”   “好好,听你的,事不关己,安全第一。”李越嘟囔着,“走吧,办正事儿要紧。”   我嗯了一声,也顾不得再去想这其中的古怪,转过身带着李越就往外走。身背后的幽火不紧不慢地吞噬着荒草丛中的小路,我们两个人在坟堆里七拐八拐的,步履匆匆,一时间各自都是沉默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的李越突然拽住我低吼了一声“我靠”,古怪的表情看得我心底不由一咯噔,连忙停下来问他怎么了。   “你没发现?他奶奶的这地方咱们刚才来过。”李越四下打量着说道。   半盒长白山   “啊?真的?”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从一开始我跟李越就是奔着坟地外面的林子去的,然而现在俩人走了少说也有十几分钟,可前头那片阴森森的黑影却始终离我们还是那么远。但问题是——“你怎么知道这里咱们刚才来过?”我疑道。   李越尴尬地笑了笑:“其实刚才吧……我是想抽烟来着,不过那什么,我刚把火柴划着你就闻见了,”他抬起下巴冲地上点了点,“所以我就给扔地上了。”   我调转手电筒朝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见前面两三步远的地方有半截火柴和一支已经被踩瘪了的香烟,不禁怒道:“你他娘的就不能消停点儿?”   四周连绵不绝的磷火如同潮水一般随风涌动着,看得人心里不由得有点哆嗦,我深吸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说:“现在惊扰了人家,撞上鬼打墙了,你说怎么办?”   “这个倒也未必,”李越无力地辩解道,“没准儿咱再……”   “不对!别说话!”我挥手打断他。空气中那股烧东西的味道还未散去,可地上的火柴却是早已经熄灭的!我心里又惊又疑,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着气味的来源,冷不防就觉得有什么东西随风簌簌地飘到了脸上,停留处似乎还带着灼热的温度。我睁开眼睛看了看,顿时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一片片燃尽的纸灰在幽光中上下飞舞着,像是刚被人送上路一般,用手轻轻一碰就化作了细碎的粉末,而后便趁着夜色融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悄悄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咳嗽两声转身对着鬼火最密集的地方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诸位,今夜我兄弟二人只欲在此借过一程,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来日必当帮各位燃纸焚香,叩首还愿。”   说完我连忙回过身拉了拉还在发愣的李越,咬着牙往事先看好的方向一路直走,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前面的地上就赫然出现了半截火柴和一支瘪了的香烟!我心里咯噔一下子,刚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沉到了谷底。   我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强抑住狂乱的心跳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见点点鬼火中那一大片飘忽的纸灰还在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不禁绝望地瞪了李越一眼,恶狠狠地说道:“他奶奶的,都是你那根破烟给闹的!”   “这……怨我?”李越咧开嘴,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只是言语间却仍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慌张。   “废话!”我一把攥住他的手往旁边拉了拉,避过那片飞灰,“你也不想想,人家都素了多少年了,现在冷不丁地闻见烟火味,那还不紧赶慢赶地来找你要贡品。”   李越摸摸兜里的烟,强自镇定地说道:“嗨,不就是一盒长白山么,给他们就完了,待会儿咱找块干净地儿给几位爷供上,总不见得还不放咱走吧。”   “别扯淡了,”我耷拉着脑袋,带着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几个坟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安全第一,现在咱俩也别瞎绕了,还是先找找看你到底惹到哪位大爷了再说。”我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左右寻找着黑暗中鬼火最密集的那一点。   李越随口嘟囔着“其实也未必是我”,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两个人在林立的荒坟间穿梭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摸到了那片绿光最盛的地方——一座几乎已经被侵蚀得看不出痕迹的孤坟,大概也是这片乱葬岗上年头最久的一个。   几乎所有的磷火都是从这里缓缓燃起而后星散四方的。我举着手电筒四下打量了一番,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之处,最后只得回过身来对着那块像是墓碑的石头缓缓鞠了一躬,嘴里默默念叨着客气话,希望这底下的老鬼能放我们一马。   老实说我这会儿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挺怂包的。当然这并不是指我迷信或者别的什么,主要是因为这一行干得多了什么都有可能碰上,所以一般来说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跟在斗儿里还不一样,要是在地宫里碰上粽子,那自然是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得拼到底。毕竟那是你闯到人家家里头去了,就像两个入室行窃的贼,被发现之后如果跑不掉就只能先把主人干趴下再说,没有第三种选择。可我们现在还没进屋呢,甚至都没有打算进屋,这情况顶多就算是在楼道里大声喧哗打扰了里头的住户睡觉,人家不满意了咱们就好声好气地赔个礼道个歉,之后各走各的路,互不影响。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如今这个样子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怕我们俩人干不过里头这位,否则的话我早就把坟掀开踹丫棺材板了,叫你挡哥们儿的路!   就在我自己低着头胡琢磨的时候,旁边的李越已经在坟前头挖开了浅浅的三个坑。他从烟盒里抽出几根长白山插进去装作香火,再把剩下的烟全都倒出来规规矩矩地摆成一堆,紧接着装模作样地拜了两拜,嘴里念念有词地站起身就要把烟点燃。我在一旁闷不吭声地看着他,心里暗想拿半盒长白山上供的还是头一回见。我盯着坟头缓缓飘起的磷火兀自出神,冷不防一阵山风拂过,掀起一阵阵纸灰拍在我手背上,灼热的温度惊得我不禁一怔,突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别点!”我伸出手,冲刚刚把火柴划着的李越大吼道。 第5章 黑粽子(2)   孤坟野鬼(上)可是已经晚了,就在李越手中的火柴擦出火花的一刹那,这座孤坟前面的土地上就好像是被浇了汽油一样顿时沸腾了起来,顷刻间大火便绕着封土蔓延开来,鲜红的火舌不断向上涌起,争先恐后地舔舐着黑暗的夜空。   李越被我刚刚那一嗓子喊得有些发蒙,直到火苗烧到近前才突然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逃了开去,我见状连忙向前几步一把揪住他脖领子把他从火海中拽了出来,抬头看着面前灼热的焦土心底却一个劲儿地发寒。   “怎么回事儿,哥?”李越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这会儿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看这架势,下面这位大爷是不是嫌咱这烟不上档次啊?”   “谁知道呢?但愿这火别引着林子才好,”我喃喃念叨着,暗自挺了挺有些发抖的双腿,“快走,快走,要是被……”   话还没说完我就听见荒坟底下嗡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脚下的土地就像是融化了一般缓缓向下流动,连带着那片火焰也在我们面前摇曳着向地底涌去,仿佛是在火山里翻涌奔腾的熔岩。   慌乱中我急忙拉起李越跌跌撞撞向后退,然而还没退出几步,李越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样整个人直往后仰,猝不及防之下撞得我也不由得踉跄几步,连骂一句街的工夫都没给留,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双双跌倒在了身背后的草丛里。   “你他娘的……唉!”我躺在地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抬腿把李越一脚蹬开挣扎着站起来,刚要看看前头的野火燎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觉得眼前猛然间一黑,顿时什么也瞧不见了,我下意识地抽出工兵铲挡在身前,从地上拾起手电筒朝那边晃了晃,只见模糊的光晕中烟尘弥漫,像是平地升起了一阵灰蒙蒙的雾气一般,刚刚那片来势汹汹的大火顷刻间就只剩下几缕柔弱的火苗还在地上随风摇曳着,看样子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咋地了,哥?”李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厚着脸皮问道,“这火怎么有前劲没后劲的,刚开始瞅着烧得那么邪乎,这才半分钟不到就萎啦?”   我回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个王八犊子闹的,我估计原先这坟头上的封土里淋得有火油,你拿火柴刺啦那么一点,再加上先前那么多鬼火,可不就着了么。不过还好这是座荒坟,年头也长,被火一烧就塌了,上面的浮土正好把火盖住,等到封土堆彻底塌了以后,这火自然也就全都灭了。”   我这么解释着,一时间心下大定。本来我还怕这火烧起来之后会引起村里人的注意,现在倒好,还没等怎么着呢它自己就先灭了,不过这倒也给我们减去了不少麻烦,就是苦了底下的这主儿,本来人家睡得好好的被我们无意中吵醒也就算了,大不了跟我们闹腾一晚上回头接着再睡,没想到闹得太大,最后连自个儿的房子都被烧了。我看着眼前烟雾弥漫的焦土心里暗爽:活该!让你再挡大爷的路!   李越小心翼翼地拿着手电四下打量了一番,缓了口气儿轻轻拉拉我袖子犹豫着问道:“那咱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回过神来笑道,“你这话听着都新鲜,你说怎么办?   难不成咱俩今儿晚上是野炊来的?”   “可是……”他左右看了看,眼神始终在那半根火柴上游移不定。   “可是什么可是!”我伸手在他眼前大大咧咧地一挥,“瞧你那怂样,来来你自己闻闻。”我用力抽了抽鼻子,寒风中传来一阵阵草木烧焦的气息,其间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煳味,像是谁家的排骨炖干锅了。“闻见没?   被你那么一烧,恐怕那老鬼的骨头都成灰了,哪儿还能跑到咱跟前打墙?   你就放心吧。”   “那行,”李越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我还以为咱把人房子都给烧了,本家儿肯定不会放咱走呢。”   “出息,也不知道你这些年都是怎么混的。”我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得嘞,甭扯淡了,赶紧走吧。”   当下我们俩人就各自掸了掸身上的土准备继续往外走,经过刚才那么一通折腾,这片乱葬岗上的鬼火早已经少了许多,只有眼前灰蒙蒙的荒坟附近还残存着点点荧光,也不知是不是被刚才那场大火的余波给引燃的。   我回过头看着尘埃落定处犹在风中飘摇不熄的残火,心里犹豫了两下终于还是停下脚步叫住了前头的李越:“哎,等会儿,”我指着旁边塌得只剩下一半的孤坟,“安全第一,咱还是把火苗都给掐灭了的好,省得到时候被风一带再烧起来,那就麻烦了。”   李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冲我点了点头,然而还没等他转过身,身后背包的肩带却又被我一把拉住。   “又怎么了?”他不耐烦地问道。   “还是算了。”我喃喃道,另外一只握着手电筒的手在黑暗中缓缓移动,“瞅这玩意儿被烧得,别到时候火没踩灭你自己再陷下去,还是走吧,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行行行,反正横竖都是你说了算。”   李越耸耸肩膀懒得再跟我废话,嘴里嘟嘟囔囔地迈开步子就朝前走,我暗自叹了口气跟在他后面,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惴惴。我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看,见灰黑色的土壤下面一簇簇暗红色的火苗正在山风中渐渐变得微弱,这才稍稍安下了心。灯光慢慢划过身后破败的孤坟,映出一大片细碎斑驳的草木灰,远远望去就像是从地底流淌而出的鲜血。我心有余悸地吞了口口水,刚要把视线从这座烂坟上挪开就发现手电筒昏黄的光柱下面突然闪过了两点异样的寒芒!   孤坟野鬼(下)似乎是野兽的眼睛,一双淡蓝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逆着风来回穿梭摆动,流转出一道道清冷的光。我心里微微有些凛然,不动声色地把手电筒调到最暗缓缓跟随着它,然而辗转间却也只能勉强照出几片灰不溜秋的影子,终究还是看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忽然,那两点幽蓝好像被惊到了一样猛地回转过来跳到了它背后那片模糊的光晕中,焦黑的头颅上一对狭长的瞳孔迎着光闪烁不定,竟像是在和我对视!   山风缓缓拂动野草,掠过荒坟,迎面吹来阵阵呛人的煳味。我轻轻咽了口唾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悄悄把右手的手电筒压低,这才注意到对面这东西不仅脑袋和脖子,就连整个躯干以及四肢都是黢黑的一片,看上去活像一具刚从火灾现场刨出来的尸体,点点暗黄色的黏液不时地从体内渗出,期间还在不断往下剥落着烧焦的死皮!   它微微抖动着皲裂的身体,没容我再多考虑便哼也不哼一声地顺着光线直冲过来。我心里一寒,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也来不及提醒前头的李越,慌乱中只能大吼一声“小心”,上前两步抬腿把他踹趴下,自己也借着力往后仰倒,堪堪避过这一扑,然而还没等我站起身,面前却又阴风乍起!   那东西扑空后旋即掉转头张开两只前爪再次袭来,一对狭长的瞳孔依旧死死地盯着我不放,黑暗中眯起两道嗜血的凶芒!   眼看着那团黑风越来越近,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天地间好像顿时安静了许多,唯有自己狂乱的心跳还在胸口一下一下激荡着。然而此时却也容不得我发愣,我定了定神,下意识地往旁边滚去,同时扯着嗓子嚷道:“老四,帮忙!”   话音还没落我就感到脚脖子上一阵剧痛,冷汗立马就浸湿了后背。我怒吼一声挣扎着翻了个身,只见那东西的后腿正踏在我的右脚踝上,一只散发着焦臭气味的烂爪子猛地向下一探,不由分说地就要撕破我的喉咙!   我心下大骇,连忙抬起左脚抵在它的肚子上使劲儿往外踹,可却始终挣脱不得。我心底一发狠,紧咬牙关,强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猛吸一口气,铆足了劲儿挺起身子,手里攥着金属外壳的手电筒劈头盖脸地冲面前的黑影砸了过去!   这一下仿佛是砸到了刚刚融成的玻璃上面,一片片碎裂的死皮夹杂着缕缕黏液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有几块小的甚至还滑进了我嘴里,又咸又腥,感觉像是刚剐下来的鱼鳞。然而这会儿我却顾不上恶心,趁着脚脖子上稍微有些松懈,连忙一扭身逃了开去。与此同时李越那小子也终于拍马杀到,抡圆了胳膊对着这玩意儿的脑袋就是一铲子,扇得它不由自主地打了两个趔趄,直往旁边退了好几步才停下。   “我靠,大哥,这粽子是不是给它老窝报仇来了?”李越皱着眉头问,随手又上前给了那黑影一铲子。   到这会儿我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东西除了五官有些模糊以外,大体看上去似乎还是个人的模样。手电筒在刚刚那一砸之下有些变形,但还能用,我调整灯光仔细瞧了瞧,蓦地发现原来我一直以为的纸灰竟是这厮身上掉下来的焦皮,一时间就觉得胃里止不住地恶心。   “他奶奶的,就算要找也得找你才对,刚才那火又不是我点的。”我愤愤道。见那黑粽子似乎仍有扑上来的意思,连忙从背后抽出工兵铲摆在身前。“好在这死鬼年头不长,今儿个咱俩就当是替天行道了。”   这粽子好像是被刚才李越那两下给打怕了,现在见我们手上都抄起了家伙,一时间畏畏缩缩地在原地转了两转,也不敢上前。我跟李越见状胆子就更大了几分,相互使了个眼色点点头刚要逼上前去,就看见它俯下身子猛地往旁边蹿了两蹿,连滚带爬地逃进了那座被烧塌的坟墓里。   我们俩人看得一愣,不禁都有些哑然失笑。李越扶着我肩膀哼哼两声,随手拿铲子蹭着地说道:“他娘的,头一回见着这么好打发的粽子。你看咱是不是要追进去赶尽杀绝一把,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冥器?”   “算了,”我沉吟了一下,摇摇头说,“安全第一,这底下的情况还不清楚,最好别再节外生枝。”说完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都是你小子闹的,白白折腾了大半宿,今儿晚上要是连那地宫门都摸不着就太他娘的憋屈了。”   “得得得,我错了还不成么?”李越一摊手,“那咱现在也别跟它较劲了,赶紧干正事儿去吧。”   “急什么?你要是早点有这觉悟多好。”我撇撇嘴,解下背包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等我歇会儿再说。”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让李越打着手电筒帮忙检查刚刚被踩过的脚踝。   我撩开裤腿,只见右脚脖子上一片淤青,不过好在骨头没什么事儿,用手碰了碰倒也不是很疼。我试探着轻轻揉了揉,抬起头还要再跟李越扯两句,冷不丁地就看见他小腿肚子后面的地底下,悄无声息地探出两只干瘪的枯手。   “靠!小心脚下!”我瞪大了双眼惊呼道,两条腿在地上踢踏着想要站起来。   李越也不傻,见我神色有异连忙往前一闪,然而却哪里还能躲得及,猝不及防之下被那两只手猛地攥住了小腿,重心一个没踩稳紧跟着整个人就往下栽去。黑暗中只见他奋力扭动着双脚,上半身凌空胡乱挣扎着,手上的手电筒一不留神就甩在了我额头上,顿时又把我砸倒在地。   “你大爷的!”我揉着脑门儿再次坐了起来,反手抽出工兵铲起身想要去帮他,可还没等我完全站好,肩膀上就觉得忽然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扑了上来,扭头看去,正是刚才的黑粽子!   我又惊又怒,掂起铲柄使劲儿往后一捅,挡住了它即将咬上喉咙的大嘴,旋即握紧拳头抡圆了对着身后就是一通猛捶。只是不论我如何扭打,肩膀上的粽子却始终都不肯松手,眼看着李越已经被拖进去了半个身子,我心里不禁泛起了狠劲儿,放开双手抱住它脖子用力往下一掰,身体同时前倾带着它一起重重滚到了地上。   来不及缓口气儿,我扭着腰板儿又给了它两肘,抬头再看李越都快没到脖颈了,连忙拾起铲子撒开腿冲了过去。我伸手抓住他衣服领子玩儿命地往出拽,可是地底下的力道却大得出奇,带得我也不由得往下沉了沉,无奈之下我只好先放开李越,举起铲子直往土里乱劈。   手上传来一阵阵坚硬的震感,似乎真的是碰到了什么东西,然而还没等我回过味来,脚下就猛地一空,只听见李越不断地在耳边惊呼连连,紧接着我跟他就掉进了这座坟墓的地宫里。 第6章 八卦门(1)   意外收获   慌乱中我并没有忘记底下的粽子,我紧握着工兵铲,刚落地就一个后滚翻逃出去老远。地底一片死寂,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尘土。我随手把手电筒调到最亮四下晃了晃,只见一双骨瘦如柴的手在灯光中一闪而过,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前面塌了一半的门框后,是李越!   我顾不得再去打量周围的环境,大喊一声“老四”,随即追了上去。   门外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幽暗深邃得好像动物的腔肠一般。李越软绵绵地趴在地上被两团黑影拖着缓缓向前,整个人仿佛昏厥了似的,一动不动,任由自己在地上划拉着,身上的零碎稀稀拉拉地散了一路。   “老四!”我又吼了一嗓子,拎着铲子跑到近前。然而李越却依旧没有反应,甚至就连那两只焦黑的粽子都没理会我。我心里暗叫糟糕,举起铲子就拍了过去,打算先干趴下一个再说,可是手中的家伙刚挥出去一半,前面的黑暗中不知怎的竟又蹿出来一只黑粽子,沉闷的破空声夹杂着阵阵尸臭直奔我胸口袭来!   眼看着就要被它撞上,无奈之下我只得硬生生地收住力气把铲子横过来往胸前一挡,与此同时猛地向后退了两步——毕竟我是一只手拿家伙,能不能禁得住这一扑还未可知。闪身再看却见来的这死鬼好像正是之前在上头纠缠我的那个,不禁无名火起,随手一铲子甩了出去,正削在它肩膀上。   由于甬道的两边太过于狭窄,正适合我这种长武器发挥,于是一铲过后我愈发地锐不可当,左劈右砍三两下就将那粽子砸成了寿司。我大吼一声踏着满地的断肢再次追上前去,抡圆了胳膊把那两只黑鬼打散,架起李越就往后跑。   这回它们倒是终于有了反应,转过身一左一右地想要包夹过来,我见势不妙忙把李越往地上一放,蹲下身趁着点滴的空当猛掐他的人中:“老四!你他娘的快醒醒!出人命啦!”   “啊?”李越悠悠醒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而这时候那两只粽子也扑到了近前。我好整以暇地提起他的脖子往前面抬了抬,这下这小子完全清醒了,惊叫着爬起来握紧拳头猛地一摆,顿时封住了左边那只的双眼。   “哥,给我抄家伙啊,这老空着手算怎么回事儿?”   “谁知道你那玩意儿掉哪儿去了!”我吵吵着,上前帮他挡了两下,“赶紧走,找原路上去,说不定还能瞧见。”   我把手电筒丢给李越,掩护着他边打边退。黑暗中逃了大概有十几步的距离就听见李越在后面叫道:“哥,找着了,就是这儿!”   我紧咬牙关,头也不回地嚷了声“快进去”,随即把铲子横在身前运足了气往前面一推,转身钻进了刚才掉下来的墓室。“别磨蹭,快点找你的家伙!”我堵在门口催促道。   被烧塌的门框这会儿算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两只粽子在这个仅能容纳半个身位的窄洞里挣扎着,谁也没法顺顺当当地冲进来,我看准时机把两个黑鬼一前一后地又给顶回甬道,微微缓了口气扭头看李越,居然还在那儿大海捞针一样满地乱寻摸,忍不住上前骂道:“你他娘的就不会麻利点!   还没找着呐?”   “没瞧见啊,”李越哭丧着脸,“身上好些东西都没影了,可能是刚下来的时候不小心给埋土里了。”   “那就赶紧给我爬上去!”我把他往窟窿下面推了推,转身一铲子劈掉了刚刚挤进来的半截手臂,心底暗自着急。   无论如何这地方都不能多待了,万一过会儿要是再出现点别的什么麻烦,搞不好我们俩人今儿晚上就得交待在这儿。我心底蓦地闪过几分慌乱,忍不住扭头催道:“你他娘的还没好呐?”   “不行!”只见李越一蹦一蹦的,却始终摸不到洞口的外缘。“我够不着!”   “大爷的!你就笨死得了!”我叹了口气,连忙上前两步蹲下来无奈道,“少废话!快上!”   这时候失去了半条胳膊的黑影也终于闯进了门,甩着黄水直向我扑来。   我深吸一口气,紧握住工兵铲,肩膀晃了两晃随即稳住身形,想为上面的笨蛋再多争取几秒的时间。   “好了……哥,我……”   伴随着李越的一声惊叫,整个墓室忽然间开始剧烈震颤了起来——这座荒坟终于还是没能经受得住折腾,二次坍塌!土屑纷飞中我背上猛地一沉,李越那小子终于还是没能爬到外面,灰头土脸地又重重摔回到了地上。   我捡起手电筒一边躲避着头顶掉落的土坷垃一边拽住李越往边上靠,正在慌里慌张着,冷不丁地就觉得身背后好像凉飕飕的,回头看去发现周围碎裂的土层中央竟缓缓现出一个空洞,几条地下暗河在黑暗深处蜿蜒而过,不时地飘来一阵阵寒冷湿润的气息!   地底寒潭   “快!快进去!”我挥挥手,不由分说地往前一蹿,心里顿时觉得半块石头落了地,地底巨大的嗡鸣声在耳边激荡着,像是那座孤坟濒死前的哀鸣,经久不息。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着粗气对李越说道:“真他娘的被你害死了,幸亏老子命不该绝。”我顿了顿,打着手电筒左右张望一圈,发现面前是一个被流水侵蚀而成的溶洞,虽然高不过几米,但视线可及之处,宽广的洞穴极力向四周延伸着,微弱的灯光好似萤火一样,总也看不到尽头。“嚯,这还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居然让咱找着水脉了。我说老四,咱俩人也别打盗洞上去了,就在这找找看吧。”   “行啊,哥,你说咋地都行,我听你的。”李越点点头,坐在地上从背包里拿出备用的照明工具调试,看神色仍然有些惊魂未定。   当下我们两个人就原地休息了片刻,等到心绪稍平才站起身沿着河床继续向前走。洞穴深处一条条暗流纵横交错,在黑暗中缓缓流淌出一片潺潺的叮咚声,那声音随着心脏的跳动起伏不定,仿佛是赛壬蛊惑的歌谣。   河水中悄悄泛起几许冰冷的寒意,我紧了紧衣服,咳嗽两声打破了这份让人不安的寂静,自言自语道:“他娘的真冷啊,那地宫的门要是真在这水底下,那可够咱喝一壶的。”   “不好说,”李越哪壶不开提哪壶,“看这意思弄不好咱哥俩到时候还真得下水一趟。”他摆过灯光对着旁边的暗河晃了晃,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了老远,脚下也仅剩一两条略宽一些的干流还在缓缓向前。   我向他指的地方看去,见水流翻卷着将光线搅得支离破碎,眼前模模糊糊的也不知这下面到底有多深,心里不禁就泛起了嘀咕。我抬起头望了望前方一片虚无的黑暗,叹了口气说道:“最好别,先不论河底下具体是什么情况,光这份冻就够咱俩受的。”   “嗯,”李越的双眼滴溜溜地乱转,“我也不想咱俩人到时候潜一半了才发现下不去,那就麻烦了,这河能不下就不下,不过……”他犹豫了片刻,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   其实我也明白,现在的情况无论说什么都为之过早,如今脚下的每一步路对我们来说都是未知数,这才真是他娘的到了拼人品的时候。我自嘲地笑了笑,也没有去接他的话茬儿,轻轻吹了两声口哨晃晃悠悠地继续朝前走,故作轻松。   足足过了有十几分钟我们都没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顺着水流的方向前行,气氛一时间颇有些沉默。我来回晃悠着手中的手电筒任由灯光四处乱窜,慢慢地就发现当那段光柱飘到正前方的时候好像总会忽然暗下去许多。我心里咯噔一下,咬咬嘴唇给李越使了个眼色,不由分说地带着他疾走上前。   恍然中灯光被一片黏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吞没,我蓦地停下脚步,抬手挡住了还要往前走的李越,只觉得一股寒气顿时顺着脚底直往头顶上冒。   面前是一汪死寂的深潭,不远处一面人工开凿出的巨大弧形石壁掠过水面腾空而起,飞龙一般盘旋在洞穴之上,我抬头望了望巍峨的穹顶苦笑两声说道:“娘的,真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   “那……怎么办?”李越这会儿也有点含糊,“下还是不下?”   “废话,不下去,你还能找到别的路么?”我蹲在地上用手搅动着冰冷的潭水,“好在咱来之前还带着两套破烂潜水服,虽然没氧气筒,不过……我先下去看看再说吧,但愿这底下没多深。”   “别啊,我去呗,别忘了我水性可一直都比你好。”李越拦道。   “嗨,其实谁先下都一样,只不过你那性子……”我摇了摇头,解下背包从里面掏出那件橡皮膜一样的潜水衣,“安全第一,我去比较保险,你就先在上头帮我看着通气管就成。”   因为来之前我们已经知道这次要去的是个藏风纳水的穴眼,一路上免不得要跟水打交道,所以我才特意嘱咐李越让他去弄两套这玩意儿。只不过匆忙间专业的呼吸装置肯定是淘换不来的,无奈之下只能用土法儿改了改,在口腔附近多加了根换气的软管。下水的时候把管子那头固定在岸上,让水下的人靠着空气能潜得深一些,不过当然也不会太深,一般十米左右就是极限了。   我脱下汗涔涔的衣服丢在一边,换上潜水服以后竟觉得比刚才要暖和不少。我随手调试着手里的探灯,让李越看好管子,别待会儿被什么东西给堵了。戴上护目镜装模作样地冲他竖了竖大拇指,深吸一口气倒栽进了潭水里。   浑身上下传来一阵阵冰麻刺骨的感觉,我慢慢睁开眼睛,试探着舒展了一下四肢以此来熟悉周围水流的运动。潭水的水质要比想象中好很多,灯光在水下勉强能照亮两三米的范围,我小心翼翼地扶着柔软的河床一点点往下潜,心里暗自祈祷着千万不要太深。   从岩床整齐的切面上来看,这潭寒水应该的确是凭借人力开凿出来的。   然而在我不断下沉的过程中,除了几个隔三差五才会出现的方形小孔外,整个河床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像是被人工雕琢过的痕迹。我担心里面会有什么机关,不时地定住身子往里面看去,转念一想才发觉有些多余。毕竟在那样一个还没有任何潜水器材诞生的年代,这汪潭水就是最好的防盗措施。   我摇摇头,索性打消了顾虑继续往深处潜,大概又过了有不到半分钟,眼前的河床竟忽然间向里一凹,陷进去的地方缓缓露出了一角粘满青泥的砖墙。   我心里大喜,双脚连忙用力划了几下游过去,只见幽暗的水底一道用青砖砌成的拱门就沉寂在那儿,黑暗中随着流转的光线上下起伏不定,像是沙漠深处迷惑人的蜃影。   我定了定神,慢慢换了口气蹬着水波往里走,可还没走出几步就觉得嘴里面猛地一紧,那根管子居然到头了。我站在门内伸着脖子极力向墓道里头张望,然而黑黝黝的却是什么也瞧不清楚,只有偶尔波动而出的水流还能够让人觉察出里面像是有活路的样子。潭底冰冷的死水一阵阵压迫着神经,我犹豫再三,咬着牙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在四肢变得僵硬之前加紧浮了上去。   “怎么样,哥?”李越伸手把我拽上岸,还没容我缓口气儿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摆摆手让他先别急,趴在地上费劲巴拉地摘下护目镜,来回活动身体逐渐适应骤然变化的压力。虽然刚才下潜得并没有多深,但是这春寒料峭的地底深潭也还是够我受的,我随着剧烈的心跳慢慢调整呼吸,只觉得全身血液循环加速,冲得脑门一阵阵发蒙,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支撑着坐起来对李越摇了摇头:“不好说。”我又犹豫了一下,“也说不好,这底下倒真有个像是墓道一样的入口,不过咱们带来的这玩意儿管子不够长,只够潜到门口的,至于里面多长多宽、具体什么情况都看不出来。”   李越嗯了一声,抱着膀子皱起眉头朝水底下看:“要不再让我下去瞧瞧?早说我水性比你强得多,刚才要是换我,没准儿就憋一口气探出个门道儿来了。”   “少跟这儿得瑟,没准你还一口气就憋死在里头呢,就凭你那两手,下河摸个鱼也就顶天了。”我打定主意,“安全第一,你赶紧换上衣服,这回咱俩一块儿下去,到地方以后我给你照着往里头游,要是墓道不太深,咱就趁势一起冲进去,要真实在不行咱就再上来想办法,你可千万别自作主张。”   “放心,放心。”李越一边答应着一边脱光了哆哆嗦嗦地往身上套那层“橡皮膜”。我坐在地上思忖再三还是觉得跟这小子一块儿下水实在是有点悬,于是忍不住又回头叮嘱了一句:“待会儿你进去的时候就在我探灯能照见的地方活动,千万记住,安全第一。”   鸭嘴鱼   这会儿再入水身体的反应明显要比第一次好很多,就是不知道李越这厮感觉如何,我抬头瞟了一眼,见他正小心翼翼地跟着我慢慢下潜,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心里面不由得也就安定了些,继续大着胆子往下划。两个人渐渐地越潜越深,没用多大会儿工夫,就到了我刚才来过的地方。   那道青砖砌成的拱门仍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古老的镇河遗迹,幽暗的潭水中依稀还可以辨别出它沧桑破败的轮廓。我摆摆手招呼李越跟我游到门前,指了指嘴边的管子示意他已经到头了。李越见状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冲我胡乱比画了一通,拍拍自己胸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放心。可事已至此我也实在是没别的好说,只得拍拍他肩膀权当是最后的叮嘱,深吸一口气摘下管子缓缓地迎着水流跟他往门里头游去,一边暗自念叨着前头这位可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其实老实说我水性也不差,毕竟都是从小跟河边长大的孩子,平日里下水摸个鱼什么的那都是家常便饭,李越所谓的比我水性好也不过是能比我多捞上半斤皮皮虾,真要是论起来的话他也比我强不到哪儿去。而我之所以敢和他这么贸贸然地就下水还是因为我肯定这条处于潭底的墓道因为水压的缘故,大致的走势应该是向上的,而且不会太长。   毕竟我们之前从那个破坟堆里往下掉的距离也不过四五米深,再加上潭水的深度整个墓道最多也就是二十米,更何况这个翦龙穴的大体位置肯定也埋藏得极深而不容易在地表被外人发现,否则的话这汪费劲开凿出的潭水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正琢磨着,慢慢地就感觉两个人似乎正在随着墓道的走势一点点上浮,照这样子看大概没多久就能游到尽头,一时间心里面也就稍稍安定了些。   我跟在李越后面随手扒拉着大理石砌成的墓砖缓缓向前游动,黑暗中灯光不时地滑过两边青色的砖墙,偶尔还能发现一幅幅被流水侵蚀得残缺不全的壁画印刻其中,经年累月,早已经与那些斑驳的大理石融为一体,有的甚至还在潭水的催化下凝成了冰霜,一眼看去基本都已分辨不出它们本来的面目。不过这会儿原本我也就没什么心思去研究它,只盼望着能赶紧游出这条幽暗的墓道就好。我把灯光调到最亮试着往前头照去,黑黢黢的一片却是什么也瞧不清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光线在水里的能见度还是太低,再加上水流在中间那么一搅和,就更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了。   我正这么胡乱看着,突然就觉得面前模糊的灯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眨眼间便隐入了周遭的黑暗中,然而还没等我准备游上前去探个究竟,就看见一只暗灰色的大脚迎面袭来,正蹬在我脸上,踹得我一口气没憋住,连连从嘴里吐出一大串气泡。 第7章 八卦门(2)   我心里暗骂两句,也顾不上有没有害处,飞快地屏住呼吸闭上嘴把吸进口鼻中的冷水全部咽下,冰凉的感觉顿时从口腔渗入了心肺,激得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却也一时间让我镇静不少。我转头向前看了看,只见李越居然还在那儿手舞足蹈地往前游,不禁一阵火起,强忍住扁他一顿的冲动飞快地游过去想看看他到底在扑腾什么。   苦于水下不能说话,我只得游到他旁边透过护目镜恶狠狠地瞪着他,可没想到他却满不在乎,仍旧只是眨了眨眼睛,扭着身子示意我往前。我心里暗想:你大爷的就是再往前也得看着点地方,不能踩着我的脸借力。   可这句话明显没法跟他比画,所以到最后我也只能无奈地冲他摆了摆手,又指指自己的脸,然而李越却根本不拿正眼看我,一见我伸手,连忙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抓过去往他腰上摸。   这一摸不要紧,手上传来的疙疙瘩瘩的粗糙感顿时就吓了我一跳。   难不成这么背的地方也有水蛭?我心里一激灵,连忙把手中的灯晃过去。只见一片昏暗中李越后腰上的潜水衣已经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扯破了,此时正有三五个淡黄色的像是小鱼一样的东西挂在上面,不时地还会从其中飘出几缕暗红色的液体,看样子应该也是会吸血的。我伸手把它们打掉,抄起一个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玩意儿除了嘴又扁又长像是鸭子的嘴以外其余都跟鱼差不多,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于是也就懒得再计较。然而还没容我回过身给李越打个没事儿的手势,突然就觉得一阵阵刺痒慢慢爬上了屁股,紧接着那感觉就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一样迅速覆盖了全身,霎时间裹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心里大惊,刚要张嘴喊叫就又被呛了一鼻子水,可是慌乱中却也没工夫让我多犹豫,只能死憋着仅剩不多的一口气狠狠地拍了拍李越的大腿,扭头再往后看时只见不计其数的鸭嘴鱼正从我们来时的墓道中涌进来,而最前面的那一团已经率先把我围在了当中!   李越一看见这么些鱼就已经蒙了,连忙拼死拽了我一把带着我向前游,不过其实这会儿我比他还急,先不论我这口气憋到现在还能撑多久,就算是我真带着氧气瓶,能供我呼吸,游不出去的话这么多鱼也得把我吸干喽!   一念及此我就更是铆足了劲儿玩儿命向前冲刺,可现在毕竟是在水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鱼更快,而每一阵剧烈的刺痒过后,必然都会伴随着大量的鲜血流出,这无疑就更刺激了身后的鱼群争先恐后地扑上来。于是我在硬挺了十几秒之后就再也游不动了,嘴角咧开的缝隙不可抑制地一点一滴渗入冰冷的潭水,估计照这趋势下去,就算是没有这拨鸭嘴鱼我待会儿也得因为缺氧淹死。   冷水让四肢逐渐变得僵硬,我在一片昏暗中机械地滑动着手臂,只觉得胸口仿佛要炸开了一般。然而就在此时,一直在前头游得起劲儿的李越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我,瞪大的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绝望神色!   透过模糊的双眼我看到前面的墓道在黑暗中分成了两条岔路,一条依然笔直向前,另一条却向右拐成了一个“t”字形,而此时正有一大群鸭嘴鱼如同蛇形的巨蟒一样从那个拐角蜂拥而来,与我们身后的鱼群形成了夹击之势!   我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面对着李越绝望的眼神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马上回转过来振奋地睁大了眼睛。我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游到李越旁边,顾不得再去阻挡四周前仆后继的鱼群,用行动示意他跟着我继续向前!   摇曳的灯光冲破鱼群割开了面前的黑暗,我和李越奋力向前又游动了一米……两米……三米!仅仅不到十秒钟,整个墓道的走势就陡然向上翻转,斜斜地指向了头顶一片开阔的水面!而此时我却再也坚持不住,头脑昏昏沉沉的就要往下坠去。幸亏李越眼疾手快猛地拖住我后腰重新把我稳住,两人在群鱼的肆虐下拼出最后的力气迅速上浮,顷刻间就冲出了死亡的深潭!   “咳咳……哥!哥!你怎么样?”李越咳嗽两声,大口地喘着粗气,回过头拍着我后背焦急地问道。   “兑”门   “没……”我无力地摆摆手,刚想说没事儿就觉得一阵阵难以言状的恶心在胸口翻滚着,胀得我忍不住低下头呕出了好几口带着胃液的积水。   紧接着大量冰冷的潭水从胃里逆流而上,顺着嘴巴和鼻腔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酸麻刺冷的感觉一时间冲得人半拉脑袋都木了,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趴在李越肩膀上,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没事儿……快上去。”我有气无力地说。虽然现在还没什么感觉,但是想必长时间浸泡在水中的身体此时肯定已经被底下的吸血怪鱼肆虐得体无完肤了。我在李越的搀扶之下缓缓游上了前方的石阶,一踏上坚硬的地面就不由自主地两腿一软坐了下去,浑身乏力得也顾不得再去拍打身上大快朵颐的小鱼。   李越这会儿也是累得够戗,不过看样子应该还是比我强点儿,他靠在我旁边,把两个人身上挂着的鸭嘴鱼扫荡干净全部扔到了一边,只留下几条倒霉鬼放在屁股底下,整个人蜷缩着坐了下去。   “唉,也不知道有毒没毒,搞不好咱哥俩都得交待到这玩意儿嘴里。”   我斜眼看着胳膊上微微有些发痒的伤口喘着粗气说道。   要说起来这些鱼的牙口还真利,这么韧的橡胶皮都能给撕破,要是它们每一条再大那么一点,估计我跟李越就真游不上来了。   “没啥大不了的。”李越一边晃着手电筒观察四周的环境一边说,“咱们这儿经常打鱼的都见过这东西,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李越口风陡然一转,拉了拉我袖子苦着脸问道,“但是哥,你看看咱怎么走?”   我见李越并没把这些鱼当回事儿,心里面也就不再顾忌它们,抬头借着灯光环顾四周,发现这还真是他奶奶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水暗洞明又一坑”。四周环绕着这汪地下水泊的,是一个高四五米、直径大概十几米的圆形山洞。在与我们相对的几个方位,都有一个同样的石阶深入水里,而在这些石阶后面的洞穴石壁上,赫然是一个个充斥着黑暗的方形拱门!   我费劲巴拉地拿起手边的探灯一个接一个地数过去,发现加上我们身后的这道,整个洞穴共有八道一模一样却通往不同方向的拱门。我揉了揉被冷水刺得发痒的鼻子,扭头看着李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你先别急着问我,反正也不能走回头路了,赶紧穿上衣服先研究研究再说。”我脱下身上破破烂烂的潜水服,团成一团就着它随手擦了擦大腿和屁股上的血迹,强忍着寒冷的温度等身上差不多都被冻干了,才拉开背包摸出略微有些汗湿的衣服、鞋子换上。   刚才在水底的那一番挣扎耗费了两个人大量的体力,更何况这地窨子里头实在是冷得够戗,我跟李越换好衣服以后又坐在地上休息了小半个钟头,直到呼吸不是那么急促了才相互拉扯着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胳膊腿儿。我从口袋里摸出指南针来回晃着寻找方位,心里暗想估计眼前的这些门又是用八卦糊弄人的那一套,不管哪朝哪代都用,实在是没什么新意。   指南针显示的我们俩人现在所处的石阶是在东北方向,也就是八卦中“艮”的位置,我默默地给其他几道门标注了方位,回过头带着李越拾级而上,刚刚走到“艮”门前就发现我们左手边的石壁上,紧挨着“艮”门的地方,印刻着一个模糊的圆形标记。   我挥手打断了李越刚要脱口而出的“这是什么”,走上前去对着灯光仔细打量了一番,可惜的是经年累月的侵蚀已经让后来的人看不出它本来的样子,只有一些黑黝黝的模糊的纹理还残留在石壁上,像是血液干涸后凝结成的花朵,一圈又一圈,冷冷地刻画出古老而质朴的痕迹,仿佛这道拱门的年轮。   我伸手触摸着这个奇异的圆形符号,静静感受着其中的纹路,良久才转过头对李越摆摆手:“我也想不出这是什么,先看看别的再说吧。”   可是我跟李越看了一圈才发现,除了每道门附近都会有的那些似是而非的符号以外,这八道拱门就再也没有别的可以称之为装饰的东西了。每道门从门框到门楣,竟都像是一斧开凿出来的,打眼看上去平平整整,中规中矩。我甚至还壮着胆子走进其中一道拱门后面的甬道里瞟了几眼,却仍旧没有找到什么特别之处。   灯光在昏暗的洞穴里上下摇曳着,静静地逆时针转动了一周……两周……突然,李越猛地停下来指着石壁上某个拱门旁的符号对我说:“哥,你看这圆形的东西像不像人家唱戏的时候画的花脸?”   “嗯?”我沉吟了一下,仔细琢磨着李越所说的这个符号,慢慢地就觉得那古朴的一笔一画间果然有点戏曲脸谱的意味,“嘿,你别说,还真有点那意思。”   我点点头,左右看了看,确定了这道门的位置是“坤”,再转过头仔细研究这个符号,越看就越觉得李越说得有点道理,可是……我心里踟蹰着,毕竟戏剧里的脸谱跟我们现如今的情况也不搭调啊,退一万步讲就真是有联系,可我们俩毕竟谁也不懂这玩意儿,什么生旦净末丑、蓝脸红脸白脸的看上去都是一片花花绿绿的没什么区别,我盯着面前石壁上模糊的印记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怎么样,看着是不是挺像的?”李越抬起胳膊肘撞了撞我。   “像有个屁用,就算它真是咱也不能怎么地,我又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白了他一眼,“你懂么?”   李越愣了一下,紧接着摇了摇头。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暗叹一声,回过神来重新审视着这几道略微有些诡异的线条,目光反复在那些狰狞的纹理上游走着,一遍又一遍。   突然,我猛地一拍脑门儿惊叫道:“嗨,瞧我这脑子,这哪儿是什么花脸,分明就是八卦么!”   “啊?”   “啊什么啊,要不是被你误导那么一下子,我早想明白了。”我伸出食指在这个符号上比画着,“你看看它的结构,大致上就是一个三环套月的圆。”我着重又点了点两边,“再看这里面,左右各三道,中间被分隔开,一共六条纹路两两对应,这不就是‘坤’卦么,你再想想咱们现在是在什么位置,明白没?这么简单的事儿刚才愣被你搅和跑偏了。”   李越耸耸肩膀:“那也不能怨我啊,我又不太懂这玩意儿。再说了,你不老早就算出这几道门的位置么,还用跟这儿忙活半天数圆玩?”   “那不一样,”我对着掌心哈了口气,兴奋地搓了搓手,“早先我以为这八道门里面的生门肯定得是跟这些记号有关联的,而且没准儿生门还不止一个,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情况没那么复杂。”   “那咱……现在往哪儿走?”李越左右看看,一脸茫然地愣在我旁边。   “正西。”我带着李越按顺时针方向走到下一个门口,“八卦里‘兑’卦主水,大利西方,咱们刚才就是从水里进来的,而且整个洞穴也都依水而立,走这道门应该错不了。”我说着,特意又用探灯照了照门左边石壁上的符号,见从里到外依次是两个整圆和一道被切成两半的水波纹,正应了“兑”的卦象,于是就更加确信。   不过李越还是有点忐忑,他伸着脖子往门里面看了看,问道:“哥,你这个靠谱不?走‘兑’门就一定能对喽?”   “放心,”我紧了紧身上的背包慢慢提一口气,“应该错不了,否则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话还没说完我就抽着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顿时尖锐的回音在空旷的四壁间飘荡起来,仿佛一个个鬼魅的呼号,刺得人胸口不由得一阵紧缩。   我皱着眉头朝四周看去,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异样的东西被我的喷嚏声所惊醒,借着黑暗悄悄潜伏在了我心里一个没有被注意到的角落。   “怎么了?哥?”   “啊,没事儿,没事儿。可能是刚才在水里有点着凉。”我假借着揉鼻子的机会琢磨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想不出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到底出自哪里。“不要紧,走吧。”   我反复咀嚼着心中那点异样,跟李越一起慢慢走进了门后面的甬道。   周而复始(上)“唉,不说还真不太有感觉,被你那么一提好像我也觉得挺冷的。”   李越把手电筒夹在腋下,双手抱肩揉着肩膀,“还有刚才身上被那帮杂鱼咬的,这会儿也痒得厉害,你说那玩意儿不会真有毒吧?”他把手伸到衣服里面,不停地挠着后背。   我心不在焉地瞟了他一眼,无奈道:“我说你有谱没谱?说没事儿的是你,说有毒的还是你……”我拧了拧冷冰冰的衣服,随手在肚子上的伤口上抹了一把伸到他眼前,“瞧见没,流的血还是红的,应该没大碍。”   “哦,那倒也是。不过这底下还真冷得跟个冰窖似的。早知道就他娘的多穿点了。”李越尴尬地笑了笑,仰起脖子一个劲儿地抽着冷气。   “早知道?早知道咱还不来了呢,这黑咕隆咚地费了大半夜工夫现在才刚入门。”我打个哈哈抱怨道,“我说你别走那么快行不?宁停三分不抢一秒,安全第一,你不知道啊?”   李越打了个哆嗦:“走得快暖和,再者说谁刚才吵吵着费了半天工夫才刚摸进门来着,我这不给你争取时间么?”   我摇摇头,抬起探灯冲他胸口晃了晃,又摆到一边:“得了,你跟我争我不跟你争,咱好歹也先看看这墓主人是什么来头,毕竟现在进了人家门,不摸摸底细心里总不踏实。”我不自觉地挠挠大腿,脑海里蓦地闪过了刚才心底的那股异样。   “得得得,听你的。”李越放慢脚步随着我往甬道两边看去。黑暗中一幅幅古老的艺术品在微弱的灯光下幽然划过,却没有给寒冷厚重的空气带来一丝波动的迹象。   通常来说,留存在地宫里的文字和图画都是以记录墓主人的生平事迹和丰功伟业为主,间或还会夹杂着一些诸如陵墓建造过程或是寄托了墓主人某种期许的神化场景,然而现在我们眼前的壁画上面,却只有一排排大同小异的铅灰色炉子。举着探灯放眼望去,此时整条甬道就如同素描画展的长廊一般,只不过诡异的是,这次绘画展览的主题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毫无特色的八卦炉。   “我说咱哥俩儿别是闯到太上老君的阴宅里头了吧?”李越歪着脖子看了一圈,忍不住调侃道,“怎么这么多破炉子?而且明显这画画儿的水平也不行,我瞅了半天就没见有啥不一样的。”   我摇摇头没说话,把光线聚集在墙上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相似的图案其实并非都完全相同。   “不对,角度不一样。”虽然知道李越看不懂,不过我还是跟他轻轻念叨了一句,而后便没再理他,自顾自地依次地扫了过去。   壁画上所画的炉子是道教用来炼丹的八卦炉,造型十分普通,质朴无华的外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每一幅画的炉壁上都篆刻着代表不同含义的八卦铭文。这应该就是当初画师按照不同方位作画的结果,而现在它们也成了这些貌似相同的壁画之间唯一的区别。   除此之外,即使是缭绕在八卦炉上弥漫不息的青烟也都仿佛是被同一阵风拂过一般,纷纷飘向一个方向,惟妙惟肖得仿佛在下一秒就能透过重重黑暗,飘洒进这沉闷的甬道里。   我看着这几缕缥缈的青烟,眼神一时间不由得就有些涣散,然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还是适时地将我拉回了现实。 第8章 八卦门(3)   “什么的角度不一样来着?”李越促狭地望着我,“这会儿光线太暗,瞧不太清楚。”   我愣了愣,揉揉眼睛笑骂道:“靠,真不知道你那几年怎么跟南爬子混的,八卦都不认识,还敢出来倒斗儿。”   “其实我们吧……主要都是凭经验。”   “得得,”我咂么咂么嘴,懒得跟他扯皮,“不认识就不认识呗,无所谓。”我指着一幅幅壁画上的标记简单解释道,“无非就是那八个字儿,‘离’、‘坎’、‘震’什么的,分别对应了八卦炉的八个面。实际上也没什么意思,没准儿是墓主人对这东西有啥特殊爱好,跟咱关系不大。”   “嗨,我就知道,这玩意儿向来都没啥可看的。”李越胡乱瞟了两眼,心不在焉地说。   我无声地笑了笑,扬扬下巴示意他先跟我往前走:“看不看的,心里好歹有个底,安全第一么,在地下多看看总没错。”   正说着,我突然就发现前方被灯光点亮的黑暗中慢慢浮现出一道门的轮廓。湿冷的空气软绵绵地从门外飘了进来,刺得人浑身上下不禁一个激灵。我提了提神,三步并作两步跟李越一起穿过门去,却又在下一秒同时从嘴里发出两声低沉的惊呼!   出口这边的场景,分明就和我们进甬道之前是一个模样!面前一汪死寂的潭水静静地流转在洞穴中央,黑暗中散发出阵阵冰冷厚重的气息。八道石阶触手般深入其中,静静的仿佛已经与水面融为了一体,而在它们后面与之相对应的洞穴壁上,赫然正是方才我们看到过的那八道拱门!   “这……咱们不会又走回来了吧?”李越咧着嘴,倒抽了一口冷气,手中的手电筒急急地来回晃悠着,想把这周围再看得明白些。   然而此时的情景却再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一切似乎都和我们方才经历的一样,不过……我眯起眼睛四下张望了一圈,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对,这不是咱们刚才来过的地方。”   李越惊疑地啊了一声,扭过头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我:“是么?你怎么知道?”   “别忘了,咱俩人从水里上来的时候,可把潜水服都脱在石头台子上了,还有当时你屁股底下那几条死鱼,可你再瞧瞧这儿,什么都没有。”   我随口解释着,慢慢往旁边挪了两步,拿起探灯看了看石壁上对应的八卦符号,见正是与“兑”相反的“震”位,心里面一时间大为安定,只觉得比刚走出来的时候要轻松不少。   还好没有原路返回去,毕竟方才我们俩人可都是一路直行的,这要是迷迷糊糊地在不经意间又折了回来,那才真叫出鬼了。   “哦,没回去就好,没回去就好。”李越闻言点了点头,语气不由得缓和了许多,“那咱现在还接着按原来的位置走?”   “不妥,”我望着水面思索着,心里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一般来说这八卦中的生门向来只有一个,而且生门里面的路通常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按照我最开始的想法我们走过这条甬道应该就能看见两个耳室,然后就能找到通往正殿的路,可没想到走出来以后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格局,照这状况下去,搞不好我们两人就得陷到一个死循环里头,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我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说:“也许这几道门没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安全第一,我看咱还是先走回去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的路。”   “嗨,我就知道,这‘兑’门也未必就是对的,要么说形式主义害死人呢。不过哥我还得说你两句,干咱这行可不能老这么瞻前顾后、犹豫来犹豫去的,是吧?倒斗儿么,那就得当机立断,干净利落快,总是安全第一、发财第二的可不成……”李越靠在石壁上胡侃着,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烟盒想点上一支,却冷不防攥了个空,只抓出来一个空盒子。   他愣了一下,随手把烟盒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无奈地啐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是吧,你看咱们这都耽误多少工夫……”   “得了吧,是什么是?”我一把拽住他背包带子拉着他往回走,“磨刀不误砍柴工,有命挣没命花的生意,我向来不做。”   “哟,这话怎么说?”李越往旁边缩了一下,甩开膀子反问道。   “跟你说了你也未必懂。”我沉下脸来,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幽暗深邃的甬道中再次响起,“按理说生门里头不应该再有那么多变数,看刚才那样子估计咱们俩是走岔了。”   “早说么,”李越嘟囔着,“本来我就不懂这些个套路,还不是被你忽悠的,要不是先前看你说得那么玄乎,鬼才信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脸上稍微也有点挂不住了,只得干笑了两声赶紧找辙把话给岔开:“不过多走这一趟也不是没用,你还记得之前咱在水下碰见的另外一拨鱼群么?”怎么?”   “咱俩在水底看到的那个岔口应该也是几条地下河的交汇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鱼出现,而当时我之所以又拉着你在墓道里冲了一次就是因为看见了那些鱼群,觉得出口应该就在墓道前头不远的地方。”黑暗中那些混乱的场面依次在我眼前划过,我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胸口略微有些发紧,“现在看来,那个岔路应该也是连接着一个出口,或许就是咱们背后的那个水潭。”   “我说那会儿你怎么那么拼死拼活的,”李越显然也想起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我都以为咱要完了呢,没想到最后你又‘回光返照’了一把。”   “所以说么,你还是得相信我的判断。”我不失时机地加了句,一边把视线移到前面不远的出口。   湿冷的空气随着脚步渐行渐近,我跟李越从黑暗的甬道中鱼贯而出,然而这次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就听见他在前面惊呼道:“靠!怎么还是没有?”   周而复始(下)伴随着李越的惊叫声我心里不禁一个咯噔,连忙走上前去扫视一圈发现面前的景象依旧,只是我们之前来过的痕迹却不翼而飞!不!深吸了一口气,准确的说应该是我们从未来过!   黑暗中八道石门如同八只酝酿着杀意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惊骇莫名的两个人,注视着一汪仿佛已经死寂千年的潭水。我呆立在原地,不可抑制地哆嗦了两下,一缕冰冷的感觉如同过电般瞬间掠过全身!   我猛地转身,拽着李越如同逃亡般第三次奔入这条黑暗的甬道,只留下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紧紧跟随在耳边,踢踢踏踏的,仿佛是心脏跳动出的沉重回音,驱使着冰冷僵硬的身体不断向前!   摇曳的灯光中不过三十米的墓道眨眼就到了尽头,我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慢慢带着李越走出门去。冰凉的空气吸进肺里刺得人胸口一阵火辣辣地疼痛,我咳嗽两声低头看了看,只见斑驳的地面上空空如也,喉咙里不由得呻吟一声,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怎么了,哥?”李越晕着脑袋跟我冲刺了一趟,正迷糊着呢,突然见我不说话了就赶紧凑过来问道。   我无力地摆摆手,苦笑一声让他自己看脚下,大概不到两分钟前他在这儿扔了一个皱巴巴的烟盒,然而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   李越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也瞧出了不对,他举着手电筒四下环顾一圈,见无论是水里还是岸上都找不着那个显眼的银色烟盒,这才明白过来,急惶惶地说道:“怎么这一条道,前前后后都……”他顿了一下,“都没路啊?”   “不是没路,”我平静下来,撮着牙花子叹了口气,“是路错了。不过也别急,先冷静冷静看看再说。”我宽着他的心,一边转过头去看了看石壁上的符号所标注的位置,发现早已经不是之前对应的方向,于是也就不再管它,一屁股坐在地上专心思索着可能的出路。   李越这会儿也是无法可想,索性解下背包坐到我旁边,打着哈欠说道:   “唉,你看看咱们眼前这状况,走错了就等于没路可走,这么些门,别说往里进了,想再绕回去都困难呐。”   我摇摇头:“要是单看概率的话,这几道门不管咱走哪一个,绕回去和往里进的几率都差不多,所以先不能琢磨如何走的问题,还是得从这部分本身的构造下手,想想这些个甬道是怎么来回换位置的。”   “要这么说,我觉得这玩意儿就像个大转盘,”李越伸出双手在胸前圈出一个圆环,左右晃着比划道,“等咱一进去它就开始转,然后出来的时候就随机停住,转到哪儿算哪儿。”   “也有可能,不过不太现实,先不论这么大的工程在当时的技术上能否实现,就算真的是它本身在转动,我们也应该能感觉得到。”我眯着眼睛跟李越分析着,一边自言自语道,“我觉得问题应该出在甬道里,也许是某种参照物的作用让我们走偏了,不自觉地就走上了岔路或者说本身这几条甬道就不是直的,而只是通过什么东西误导我们把它当成直路来走。   以往我碰到的很多地宫里都有这样迷惑人的小机关。”   话音刚落就见李越突然一拍大腿,神经兮兮地望着四周低声说:“哎?   对了!你说咱会不会又遇上碍眼的脏东西了?”   “但愿不是吧。”我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反驳他的话。“现在咱们只能往自己能控制的方向去考虑,实在没辙了就……”我惴惴不安地站起身,抬头望了望洞顶勉强笑道,“嗨,先甭琢磨这个,来来来起来,再走几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再说。”   空气中的阴霾趁着黑暗悄悄潜入心底,越积越重,几乎要压得人喘不上气。李越擤擤鼻子随我一同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面走到了正北面的“坎”位。   我吩咐李越站在门外,一只手伸进门内扶着甬道的砖墙,随手把探灯调到最亮倒退着走进甬道里,一直到视线中李越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时才停下来对他喊道:“你要是手上感觉有变化就赶快跑进来,注意留点神看着我身体动没动。”   “好嘞!”李越在门外打着手电筒呼应着,一条腿缓缓向后弓起,看上去好像随时都要准备蹿进来一样。   只不过我们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面对面站了有一两分钟的工夫,最后却是谁都没有移动分毫。按理说如果甬道真是会转动的话那么它在这段时间里应该转过了两道门都不止了,然而我和李越之间的相对方位始终都没有改变。我暗自点点头,让李越站在门口先别动,自己又把手贴在墙上慢慢感受了一会儿,确认了墓道内部的确没有产生空间上的位移,这才走出门跟李越排除了第一种可能:“看来你说的转盘论不靠谱啊。估计咱还是得从里面下手。”   “嗨,我当时就那么随口一说么,谁知道你还真信?”李越揉着膝盖。   冷飕飕地站了半天,腿都僵了。“再者说你都知道不靠谱了那还试它干吗?”   “多考虑考虑总没坏处,万一真被你蒙着了呢?”我不以为然地笑笑,走到门里用目光左右丈量了一下整个甬道的宽度,随后折返回来对李越说道,“你还记得咱之前看到过的那些八卦炉壁画不?我怀疑那些都是用来迷惑人方向感的参照物,待会儿咱再走进去的时候切记千万别往两边看。”   我不等李越说话,摆摆手让他站到门前,俯下身子用手指在地上比画了一条垂直于门框的中轴线。“看准了,就这条线。”我指点着,“这条线大概就是墓门的中分线,而且基本垂直于整个横切面,这次咱俩就从这儿开始走,沿着线,以它为基点,你前……啊不,我前你后,慢慢走出一条直线,看看这条甬道到底是不是直的。”   “这……有什么用?”李越托着腮帮子,还是不太明白。   “靠,我刚才不都跟你分析了么,”我耐着性子解释道,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就跟这么一棒槌贸贸然地下地来了。“我估摸着啊,咱没准儿是在甬道里走的时候被眼睛骗了,毕竟那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清楚,慢慢可能就凭着空间造成的错觉绕上了弯路,所以说现在就不管其他的,只根据自己的步子判断这条甬道的走势,瞧瞧看到底是我猜错了,还是它里面真有什么门道儿。”   “哦,行行行。”李越见我有点急了连忙低下头答应道,“我就一直走你后面是吧。”   “对,”我无奈地摆摆手,懒得再跟他浪费情绪,“记住别走太快,别往两边看,脑子里唯一的参照物就是我的脚后跟。”   李越答应了一声,当下也不再废话。低头跟在我后面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慢慢往前挪动着脚步。黑暗中两个人就如同模特一样,在仅有一两束灯光的t台上目不斜视地走完了短短三十米,而唯一不同的是,似乎我们俩人不用再往回走一趟就能直接返回原地。   面前依旧是同样冰冷的一汪潭水,同样蕴藏着死一般寂静的八道拱门。   “哥,”李越僵着脖子站在门口向身后望了望,“看来这条道儿,好像还真就是直的。”   我犹豫着点了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会儿只恨手里的探灯能见度太低,在地底下照个五六米就是极限了。我不经意地瞟了眼旁边石壁上的符号,刚想要开口再说上两句,顿时便犹如被人打了一闷棍,张着嘴晃了两晃连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附和声又咽了回去。   “不对,”我睁大了眼睛,哑着嗓子说道,“咱俩人他娘的又着道了。”   “嗯?怎么说?”李越呆愣愣地凑过来。   我点了点门旁边的符号,惊疑不定:“咱是从正北边的‘坎’位进来的,这条甬道要真他奶奶的是直的,那现在咱就应该从南边的‘离’位出来。   可你再看看这是啥。”   我知道他也瞧不明白,顿了顿紧接着说道:“这是‘震’,咱俩人整整走偏了九十度,歪到他姥姥家去了。”   “可我刚才瞧得真真的!”李越后退一步拧着眉毛,脸上显露出掩饰不住的惶恐,“你那步子前后一点都没变过,不可能偏啊!”   “那也保不齐会出点别的什么差错。”我摇摇头,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冷静冷静,先别往歪处琢磨,没准咱俩就是被什么没注意到的东西给误导了,想想再说。”   我闭上眼睛,苦苦思索着那条甬道要如何变化才能使我们俩人绕了这么一个小圈子,然而环境逼人,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耳边不断传来李越不安的踱步声,噔噔噔地撞得人心焦,我暗自叹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说:“老四你先别急,现在怎么说也没到绝路上,咱再试着走一次看看。实在不行喽再考虑……那什么。”   我踟蹰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能说出“鬼打墙”三个字。这是斗儿里头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直呼鬼啊、神啊之类的字眼,否则没事儿都能给你叫出事儿来。   李越顺从地停下脚步,点点头强自镇定:“行,都听你的,这次咱怎么试?”   “这样,”我咬咬牙,索性又领着他转过身去,“还是这条路。待会儿再进去的时候我闭上眼睛一直往前,你在我前面,面对着我往后倒着走,明白么?”   “你是说咱俩人面对面,你闭着眼,我往后倒,都不看路?”李越示范了一下。   “对。”我疲惫地揉了揉脑门,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困顿,“记住,你虽然在前面,但是我不是让你给我引路的,这次你连脚下也别看,就盯着我的眼睛中间往后倒就行。”   其实按照我本来的想法,是想让李越闭着眼睛再往后倒着走的,但是转念一想,就凭他现在的状态,估计三十米没走完就得崩溃不可。本身黑暗中行进就够折磨人的了,更何况还是在这种环境下向后倒退。当然其实我也隐隐有些担心,万一等俩人一睁眼发现对方都不见了。那可就真玩大发了。   我摇头苦笑着,摆手示意李越站到我面前。“走了啊,再试一次,当心步子别扯得太大绊着自己。”我一边提醒着,一边最后做了一次深呼吸。   与此同时闭上眼睛慢慢向前迈出一步,整个人再次陷入一片熟悉的黑暗。 第9章 八卦门(4)   “哥……哥……”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似乎只有单调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还在记录着从身边流走的时间,只是不知道这场梦游还有多久才能走到终点。我突然觉得好像身前有人要将我唤醒,而我却始终不能醒来。   “别说话,”我迷迷糊糊地应着,“当心乱了方向。”   “不是……”李越不依不饶道,“哥你睁开眼看看吧,咱这回是真又走回来了。”   薄皮棺材   我听出了李越后半句话中刻意加重的语气,连忙停下脚步急急睁开双眼,借着模糊的光线四处望去。只见不远处另一边的石阶上正丢着两件形同腐尸一样破破烂烂的潜水服,而它旁边那摊已经被晾干了的黑红色血迹也仍旧清晰可辨!   我们竟然又走回来了!   我暗骂一声蹲在地上朝水里吐了口痰,愣愣的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奶奶的,这墓主还真是把咱哥俩儿玩得够戗啊,勾着咱走了一圈最后又给扔回来了。”李越闷闷地坐在我旁边。只不过言语间却比刚才要轻松许多。   “唉……知足吧。”其实这会儿我也很郁闷,毕竟忙活了大半夜,到头来居然又摸到了门口,换了谁看见这场面都得一口老血吐门上。但话又说回来,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眼下这情况,上下左右不是石头就是水,要是俩人真陷到里面了,连盗洞都没办法往出打,那才真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这么想着,不由得斜了他一眼叹道:“能让咱俩误打误撞走回来,已经算是万幸了。”   我咳嗽几声干脆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歹这也算是半个主场,进可攻退可守,总比绕到里头出不来强。”   “甭拣好听的说了,”李越这会儿见有退路,神色不由得也是大为缓和,“听你这意思,是打算战略转移了?”   “转移个屁。”我拿下巴颏点了点面前的潭水,“你就别想从这底下回去的事儿,先不说这水里头有没有鱼,光说这温度,再瞧瞧咱那两件破胶皮衣服,跳下去,那就是个死。”   “不然怎么着,”李越搓搓手,“我觉得咱俩拼一把冲回去,没准还有戏。来日方长,反正也知道地方,好好琢磨琢磨再来,到时候干他一票大的。”   “说得容易。”我嗤笑着,心里却也在反复掂量着这桩生意,不管怎么说,安全都是第一位,能全身而退,当然最好不过。   李越叹了口气,呼出的白色水雾在黑暗中上下飞舞,眨眼间消失殆尽:   “容易不容易的吧,反正咱也没别的可选。本来还想着这次来能拣点好玩意儿,让我开开张,谁知道发财的时间都耽误到路上了,连正经棺材都没见一口,回头这要是说出去,还不丢死人了。”   话音刚落我心里就不禁一个激灵,之前那种突如其来的异样再次涌上心头!“棺材!”我猛地一拍大腿,站起来怔怔地说道,“我知道了!”   “怎么了?怎么了?”李越慌忙拍拍屁股站起身追问着,“知道往哪儿走了?”   “啊?”我回过神来,愣了一下紧接着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我想……”我缓缓吸了一口气,环视着被微光点亮的黑暗目光灼灼地说道,“咱哥俩儿可能来错地方了,这个地宫,也许根本没有棺材。”   “靠,瞎扯什么呢?”李越的脑袋顿时耷拉了下去,“你就是不知道怎么走,也别把咱的念想给断了啊,咱以后可还来呢,好歹也是个王墓。”   我摇摇头:“确实没有棺材,或者说,是没有……”   “别介别介,”李越不等我说完就抢着道,“我说哥,没看见可不代表就一定没有啊,是不是?甭管咱待会儿怎么出去,这毕竟都还留了份买卖,现在让你这么一说,咱这趟就算白来了。”   “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我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其实打刚才一上岸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只不过后来被那几道门一直搅和着,也没理出个头绪。刚听你提到棺材才想明白,这地宫里头,空气太新鲜……新鲜得不正常。”   我抿着嘴唇慢慢解释。我干这行差不多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这些年里整日跟死人身上的物件打交道,最敏感的,就是那些东西上所沾染的死气——也有叫尸气的。往往在我眼皮子底下过过的人或物,我甚至都不用特意去观察辨别他们的年代,只凭借着出土的气息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但是这座地宫里的空气却没有给我丝毫熟悉的感觉。之前在乱葬岗上,半个山头都被浓浓的尸气所笼罩着,腐败的气味一直延续到地下河那边,然而到了这里却戛然而止,湿冷的空气如同在福尔马林中浸泡过一样,闻不出一丁点死亡的痕迹。   “所以说我感觉不太对劲,”我警惕地看着四周,“你说这地宫不会是个衣冠冢吧,或者干脆就是个陷阱?”   李越一仰脑袋:“我说?要我说你就是被水呛迷糊了。王爷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搁过去哪朝哪代都得按堆用笸箩搓,哪有条件整这么个空壳子逗人玩?”他不耐烦地撇撇嘴,“不过咱现在也别说这个,先想想怎么出去得了。”   我琢磨着李越说的也有道理,于是就摇摇头不再管它,思索了片刻说道:“反正咱要再想从水里回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不说别的,就凭咱那两件破衣服,都快跟渔网一样了,光这水温就受不了。”   “那怎么办,总不至于再钻到这里头找路吧。”李越来回溜达着,一个接一个地朝门里面望去,手中手电筒所发出的微弱光线如同风中的烛火般依次点亮了四壁。   突然,他在一道拱门前猛地停住了脚步,侧着身举起手电筒愣呆呆地偏过头,随即又马上转了回去。“哥……你快来,快来,谁说这里头没有棺材?”他瞠目道,言语间已经分辨不出是惊喜还是诧异。   “啊?”我正沉思着,听到这话呼吸不禁一窒,所有的疑问顿时抛之脑后,赶忙喘了口气急匆匆地跑到他身旁朝门里张望。只见模糊的灯光中一个黑褐色的箱状物体正停放在大约离门口几米远的甬道内,站在这里只勉强能看到一个黑黝黝的轮廓,几乎占据了将近一半的路宽。   “未必就是个棺材啊。”我低声地自言自语,迈着轻悄悄的步子跟李越走了进去。   随着脚步渐行渐近,一股淡淡的水腥味顿时扑面而来。我皱了皱眉头,借着灯光粗略打量了一番,见面前停放的,确实是一口棺材。   一口好像曾经在水中浸泡了多年的棺材,周身朱红色的木漆早已经被腐蚀得七七八八,只留下点点狰狞的殷红散落在陈旧的木板上,黑一块红一块的,仿佛是暴露在空气中渐渐坏死的肌肉。一道道诡异的纹理如同血管般相互交杂缠绕着,在日益腐朽的躯干上慢慢萎缩,干瘪而斑驳。   我俯下身去轻轻掸了掸棺材盖,手上传来的感觉不禁让我愣了一下:   “旱柳木?”正在疑惑着就听见李越在一旁嬉皮笑脸道:“谁说没棺材来着?想不到临走还能捞上一笔,也不枉咱大半夜的折腾一趟。”   话音未落我就一拍脑门儿急忙忙地转身小跑到门口,见外面的景象并没有改变这才长舒一口气又走了回来。“先别说捞冥器,甬道里可不是停棺材的地方,这其中一定有古怪。”我把手搭在棺材板上摩挲着,一边说一边不时地回头用探灯照照外面。   “嗨,有就行了呗,还在乎这个干吗?反正就是升‘棺’发财,在哪儿都一样。”李越从背包里摸出撬棍,兴冲冲地道,“别疑神疑鬼的了,来来来,给我照着点儿亮。”   “别动。”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口阴森森的棺材,良久,才叹了口气,揉了揉一直随着心脏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缓缓说道,“这口棺材来历不明,依我看还是不开的好。”   苍白的灯光凌空缓缓滑过,辗转游弋在面前这副破败的木料上,仿佛发现了一艘失事已久的航船。它突兀地沉寂在这里,黑暗中散发出危险的信号,隐隐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人头煞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啥叫来历不明啊?”李越撇了撇嘴,不乐意道,“按说这个地宫也来历不明,你不一样下来了么?只要有冥器,你管那么些个干吗?”   我冷哼一声,撒开手白了他一眼。“就凭你这眼力见儿还想摸冥器?   还想发财?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你这号棒槌。”我压低声音叱道,随手捏住棺材板,腕子上稍一使劲,软绵绵地掰下一块还带着湿气的木片伸给他看,“知道这是什么材料的么?旱柳木!”我掂量着在他眼前晃了晃,“旱柳木啊,就是老话儿说的薄皮棺材,过去穷苦人家下葬用的玩意儿。你琢磨琢磨它跟眼前这地宫能是一套么?”   我在棺材盖子上重重点了两下,狭小的空间内顿时回响起沉闷的回音,仿佛苦主的幽魂在暗地里悄然哀鸣:“也亏得你还知道这是口棺材,不是棺椁,别忘了这是王墓,天子四重椁,但凡跟‘王’字沾边的怎么也得有两三层,你再瞧瞧这个,光听声音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咱也不能搞歧视啊。”李越还不死心,“说不定这王爷原本就不怎么受待见,日子过得是苦了点,不过咱好歹也遇见了,不管是啥先打开瞧瞧呗。”   我打个哈哈,不以为然道:“我说你就甭费这个劲了,过去的人家但凡有点钱也不会用这种棺材,而且我刚才寻摸了一下,从品相上看这木料也不过一百来年,撑死就是晚清民国时候的东西,里头不会有什么好玩意儿。”我这么说着,却也不再拦他,一屁股靠墙坐下来冲李越摊摊手,那意思是你乐意开就开,反正我不管,自己看着办。   不过李越这厮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会儿见了棺材也不落泪。看我没有帮忙的意思也不强求,自个儿乐呵呵地拿着撬棍在棺材头附近鼓捣了一圈。我估计他可能是想找找看有没有缝隙好让他借力把棺材盖撬起来,可没想到这口棺材的木质实在是太次了,没捅两下,棺材头就让他捅出一个大窟窿,紧接着就听见黑暗中哗啦一声,整口棺材的内部平衡瞬间崩溃,腐烂得如同棉絮似的木料随着响声稀稀拉拉地散落满地,只留下一个空空的棺材底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却也四分五裂的不成样子。   “你就不能手底下留点情,”我漫不经心地往旁边扫了一眼,不悦道,“也不知道里头这位上辈子造了什么罪碰上你这……”话还没说完我就哽住了,只见木片散落处一颗似乎还并未完全腐烂的人头正卡在棺材底部的凹槽里,仿佛活体标本一般,僵硬的嘴巴略微向上弯起,被岁月风化出一个阴兀的笑容。   “看来这还真是个破落户,啥玩意儿都没有啊。”李越现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傻眼,失望之下显然也没有去留意这颗人头的异样。我摆摆手让他先别乱动,站起身走到近前拿过撬棍把七零八落的碎木片拨开,仔细端详着这口棺材里仅有的一颗人头。   之前离得远,多少还有些瞧不清楚,走近了才发现其实这颗头颅并没有腐烂的迹象,只是因为脱水而变得干瘪,就像是风干的苹果,枯槁的表皮上面满是褶皱。   它的头发如同野草般相互纠结着,团成一团垂下来,几乎盖住了小半边侧脸,黑压压的一片下面满是尘土和油污。不知从何而来的黏液一片一片挂在几近透明的皮肤上,凝固成渣,为这张狰狞的面容又添了几分诡异。   它的颧骨高耸,下巴微张着,紫黑色的牙齿中间是一团翻卷着的暗红色舌头。我注意到它的两只眼球分别都极力向下去滚动着,露出的眼白上沾满了泥污,然而下面却是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在看些什么。   “哥,”李越在旁边突然开口道,“你说这头既然没烂,那它里面会不会有珠子啥的?”语气中隐隐透出一股按捺不住的兴奋。   “呸!”我偏过头去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想得倒美!真有那玩意儿它也不至于住个这么破的棺材!”几缕湿冷的空气从门外拂过,撩得我浑身上下尤其是后脖领子直起鸡皮疙瘩。头颅上僵化的诡笑反复在脑海中闪动着,我不适地咳嗽两声,刚想招呼李越离开就见他猛地蹲了下去,随手扯过撬棍探进人头微微张开的嘴里,用力往外撬。 第10章 八卦门(5)   “嘿,还真有!”李越喜道,然而就是这多说一句话的工夫,我就看见被李越翻开的舌头下面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在了漆黑的喉咙深处——这小子一激动用力过猛,把嘴撬开得太大了。   “得,这下是真没有了……”我抱着膀子嘿嘿嗤笑几声,见他抬起头看着我,连忙后退一步摆摆手,“唉,我说你甭打我主意啊,要拿你自己想辙去,不过我劝你也别费劲了,估计不会是啥好东西。”   李越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从包里拿出手套带上:“就你这样子怎么能发得了财?这也不敢那也不干……”他屏住一口气,把手电筒支在地上,嘴里喃喃道,“你不来,我自己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探到这颗头颅的嘴里,稍一用力就发现里面的那点儿地方都被舌头堵住了,无法再继续摸索下去。来回挣扎了一会儿见实在找不到伸展的空间只得先缩回来把舌头往腮边拉扯,一时间这颗人头就跟落到了拔舌地狱一样,口条沥沥拉拉地被抻出来老长。   “我说老四,实在不行就甭翻腾了,就为了那么件小玩意儿,不值当的。”我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诡异的笑容中慢慢蠕动而出的红舌,心底觉得毛毛的,冷汗霎时间就从脑门儿上冒了出来。   估计李越这会儿也不怎么好受,只见他紧绷着腮帮子,抿住嘴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聚精会神地一只手往外挪着舌头,另外一只手的食指跟中指并拢,渐渐往嘴里面深入,黑暗中被灯光映出的半个侧脸露出了少有的严峻。   眼看着他大半个手掌都塞进去了,我不禁就觉得喉咙里也是一阵阵地发堵,胃里恶心得只想把晚饭都给吐出来。我浑身不自在地转过身去,抬手抹了把脑门儿上的汗,回过头刚想叫李越别整了就见他脸色突然一变,抖抖眉毛闷声说道:“摸着了!”   “摸着了?”我揉着胸口长出一口气,“那就赶紧弄出来,别磨蹭。”   “摸着了……”李越缓缓转过头,惨白的灯光下汗涔涔的脸如同蒙上了厚厚的寒霜,生硬得看不出任何一丝表情。“也是我的,你别想和我抢!”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与此同时伸进嘴里的手猛地往出一拽,竟揪出大半条鲜红的舌头!断裂的舌根处一块块碎肉掉落到地上,就好似要被人生食一般!李越阴桀桀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把舌头扔到脚下,侧过身缓缓张开手,对着掌心里还沾着些许肉屑的一枚戒指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我靠!你他娘的搞什么?”我大吼道,却见他闷不吭声地转过头来,伸出食指示威似的冲我摇了摇。阴霾的脸上再次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仔细看去,竟和旁边那颗枯萎的人头一模一样!   我心里一惊,顿时明白李越这小子八成是撞邪了,毛骨悚然之间脑子里飞速闪过几个念头却又都被我一一否决掉,正在惊疑不定时,只见李越突然站起身,从手心里捏起那枚戒指不由分说地就要往嘴边送!   我心下大骇,连忙冲过去一把攥住他胳膊伸手就要往下夺那个鬼东西,然而还没等我碰到那枚戒指,李越就突然翻了脸,抬手把我推开,拧着眉毛恶狠狠地吼道:“这是我的!你别想抢!”   “行行行!我知道是你的!”我一边胡乱答应着一边再次贴上去,双手死命地掐住他的腕子往外扳,“那你给我看看行不?”说话间就觉得胸口胀胀的,脸色不由得已是憋得通红。   “我的……我的……”李越低吼道,见我始终跟他僵持着不放,只得往后退了一步,沉着肩膀又加了几分力气,把戒指慢慢往他嘴里塞去。我拗不过他,情急之下脚下连忙使了个绊子先把他弄倒,膝盖顺势顶在他胸膛和一条胳膊上,两只手拼了命地攥住他紧握着戒指的拳头叫嚷道:“我知道是您的,可您这东西再好也不能搁肚子里头保管着,刚才翻尸捣骨是我们兄弟不对,等回去以后一定把您这遗物当宝贝供起来,再给您烧香赔罪,您就高抬贵手通融通融行不行?”   然而李越这会儿却像是疯了一般,彻底丧失了理智,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自顾自地挣扎着,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吼声,眼珠子极力向上翻去,狰狞的面孔上再看不出一点血色!   我见他眼睛里的眼白越来越多,心里知道不妙,但却也没有办法,只得扭着身子想先把他手中的戒指抢下来再说。然而就是这一错身的工夫,我一不留神让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冷不防被他撞了个满怀,猝不及防之下我来不及躲避,身子软了软顿时泄了力气向后倒去,只觉得心口一阵紧缩,心脏都被他撞得快跳出来了。   “你大爷的!”这会儿我也发了狠,稳了稳心神随手抄起地上的撬棍对准他的后脑勺就是一下狠的,我原本是想把他打晕,可也不知道是力气没掌握好还是他被鬼上身的缘故,挨了这么一棍子他居然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站在原地,摸也不摸一下任凭脑袋上的血哗哗流个不停!我暗骂一声再次上前,抡圆了棍子就往他攥着戒指的手上抽,可没想到这会儿他居然知道躲了,眼看着撬棍到了近前连忙摇摇晃晃地往旁边一闪,倒让我冷不丁地打了个空,连着向前踉跄几步才卸去了手上的力道。   李越靠在墙上,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低吼声,像是野兽的嚎叫般回荡在甬道中。他拿着满是眼白的眼睛瞪着我,脸上再次露出了阴兀的笑容,只见凌乱的灯光下,他缓缓抬起手,仍旧要把戒指往嘴里送!   然而这时候我已经回救不急,眼看着戒指就要到他嘴边了,下意识就把手里的探灯冲他甩了过去,正砸在他咧开的嘴上,连带着刚刚脱手的戒指也撞出去老远,叮叮咣咣地落了一地。   就在戒指飞出去的同时,李越也猛地恢复过来,靠着墙晃了两晃,不由得捂着脑袋委顿在地,大呼小叫道:“哎哟……哥!不行不行,脑袋破了!蒙……蒙……”   风生水起   “你他娘的也知道疼?”我见他没事儿了,心里不由得就松了口气,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走过去笑骂道,“要我说刚才真把你打死那也就省心了。”   “啊?这都是咋回事儿啊?”李越咧着嘴,发现自己腮帮子上也肿了一块。   我坐下来缓了口气儿,咳嗽一通反问道:“我他娘的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儿呢,甭提了,先说说你自己吧。”   “我?我没啥啊。”李越揉着脸茫然道,“我就跟那儿摸东西呢,不过一直也没摸着,于是就挺着急,在那儿乱找,后来好像是你嫌慢,抽了我一下,然后就这样呗。”   “你光摸东西,能摸成这德行?”我揶揄地看了他一眼,指着一片狼藉的地面说道,“你瞧瞧,你瞧瞧,我这胸口疼的,这血,这灯,还有这……”   我顿了顿,屁股不由得往旁边挪了几分,“还有你这手套也别用了,要捂脸也换另一只,刚才你就是这手把人舌头给扯下来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李越惊叫一声,慌忙看看自己的一双手,随即把手套取下来远远地扔到了一旁:“真的假的?”   “骗你是这个。”我伸伸小指,“早就提醒你他娘的别胡来,你非不听,这回可好,差点没把你自己交待在这儿。”   我简单跟他说了说刚才的事儿,末了叹了口气琢磨道:“我估计你呀,是犯了尸煞。棺材里这主儿的死很可能就跟那戒指有关,再加上死时身边又没别的东西,所以那点怨气全附到上头了,你刚刚要把那玩意儿吞进去,没准儿立马就能变粽子。”   李越听完不禁长叹一声:“那要照你这么说,我就白忙活了?”他龇着牙从包里掏出块纱布绑脑袋上,心有不甘地说,“唉,算了算了。”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小声问道,“那戒指现在掉哪儿了?”   我瞪了他一眼,夺过他手中剩余的纱布擦了擦后脊梁上的汗:“你死在这上头就完了,都这样了还没死心呢?”   “好歹让我看两眼,这血也就算没白流不是?”李越苦着脸说道。   我指了指不远处掉在地上的探灯,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索性站起来带着他走过去,捡起仍旧能够发光的探灯找了一圈,发现那戒指就在两脚之间安安静静地躺着,纯银的外表早已被氧化成一片暗淡的灰黑,古拙的花纹在探灯的照射下闪着若有若无的光晕,整个看上去就跟寻常铺子里头打出来的老银没什么两样。   “看看就得了啊,可别再招它了。”我盯着这枚造型简朴的老银戒指心有余悸道,“就为了这么一不值一千块的玩意儿,你瞧瞧你那点出息。”   别看李越干别的不行,对冥器的行市倒还算了解,他一看到这么个戒指就忍不住骂了句街,紧跟着苦笑一声抽了自己一嘴巴:“唉,都怨我手欠,得了,看来这地宫里头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捞,咱还是走吧。”   我点了点头,跟李越折返回去,随手把他之前支在地上的手电筒捡起来:“走吧,出去看看再说。”我把手电筒递给他,然而光线划过甬道墙壁的瞬间我脸色不禁一变,整个人顿时呆立在那里,再也移动不得分毫。   “怎么了,哥?”李越看我一动不动地面壁发愣,接过手电筒忍不住问道。   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着面前的砖墙。灯光缓缓掠过墙面,只见壁画中一个个八卦炉上所飘出的石灰色青烟,竟忽然间都如同被风吹动一般,不约而同地一起悄然流动着,在墙上慢慢改变着方向!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过,最终那几股烟雾悉数定格到了甬道的另一端,我定了定神,慌忙拉过还在诧异的李越,急匆匆地朝着青烟所指的方向走去。只不过还没走出几步,墓砖上就异变再起!之前已经静止不动的炉烟立时又飘散起来,仿佛遭遇了逆风,袅袅地又纷飞到了之前飘过的地方!   我恍然大悟,带着李越按部就班地走了回去,如此反复几趟,突然就听见身背后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转头再看时发现就在之前那口棺材旁边的墓道上,又斜斜地出现了一个通往下面的暗道!   “愣着干吗?快走啊!”也不知道这个暗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我慌忙推了李越一把,两个人一路小跑跑到暗道口,打着手电筒看了看这个仅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行的小路略微沉了一下,不由分说地就要往下走。   “哎……哎……”李越一把拉住我,在狭窄的洞口上踟蹰着不肯向前,“安全第一,万一里头是死路怎么办?”   “呸,你懂个屁,风生水起,下面是生路!”我被他扯得一个趔趄,晃了晃身形随即在台阶上站稳,“少废话,赶紧下来。”   “这,靠谱么?”李越犹豫着跟在我后面斜着身子亦步亦趋地往下走,一副被吓怕了的样子,心惊胆战道,“这生路也太窄了吧,别到时越走越窄咱俩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声音闷闷地撞在几乎都要贴着嘴的石壁上反弹回来,震得耳朵嗡嗡直响,我吸着肚子艰难地说道:“闭嘴吧你就,我这样的都不怕你怕什么?”   其实我也不胖,只是跟李越这种竹竿身材比起来还有一定差距,我摆手示意他先停下来,揉了揉先前被他撞得隐隐作痛的胸口慢慢缓了口气:   “你他娘的就是该怂的时候瞎得瑟,不该怂的时候净缩卵,放心走你的吧,我说是生路那肯定就是生路。”我边说边往下摸索着前进。   “那你还说走‘兑’门一定就对呢。”想了想,李越又加了句,“刚才你还说这地宫里头没棺材呢。”   “那不一样,”我感觉到脖子后面火辣辣的,“你想想咱是怎么下来的,”我解释道,看着手中的光线在脚下缩成一小块光斑,“咱是顺着八卦炉的炉烟找到机关的,炉烟又根据风向而变,这就是风生。还有你别忘了,那甬道底下可全是地下暗河,保不齐这墙后头就有几条,咱这条道儿是风水交汇的地方,那必须得是生路。”   李越恍然道:“风生水起……哎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咱刚在上头走那几步是不是就跟电视里孙猴子绕大树转圈是一个道理。”   “可以这么说,但是我也拿不住。”黑暗中我边走边思索着,“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八卦机关在道教的建筑里用得很广泛,咱们就真是碰着了跟《西游记》里一样的情况也不奇怪。也许上面那些甬道每一条里都是一个小型的九宫八卦阵,只不过咱看不出来罢了。所以总是那么直来直去地走,就总也走不出去。只能按照规定的步数,才能把机关给踩出来。”   我习惯性地摇了摇头,说着说着就觉得脚下的道路好像比之前宽敞了许多,我舒了口气,忙不迭地往下跳了几步,抬起头顿时眼前一阔,出口到了。 第11章 血沁玉(1)   尊经阁   荧荧的灯光夏虫一般在空气中乱舞,出口处静谧无声,霎时间只有我和李越的脚步声在面前这个钟乳岩形成的山洞中回荡着,不期然地惊扰了它经年的寂静。前面不远两架石拱桥一直延伸到模糊的黑暗深处,桥下面一道宽广的鸿沟蜿蜒而过,只是隐约间却也分辨不出水流的痕迹,想来应该是已经干涸了。   “他娘的,按说这么大排场一地宫,不该没好东西啊。”李越轻轻揉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说道,“难道说上面摆出来的棺材是故意寒碜人的?”   “我说你就不能动点脑子么?”我鄙夷地看了看他,摆手示意李越先别动,而后径自走上石桥,试探了几下见这玩意儿还挺结实,这才招呼他也一块儿跟着上来。   “明摆着那口棺材就不是地宫里头原装的玩意儿,就那规格,还有那年代,你都瞧不出来?”   我边走边打量着桥拱上篆刻的阴阳文,没好气地说道:“那棺材的原址应该是上头那片乱葬岗,或者是因为山洪或者是因为塌方,总之最后它应该是掉到水里了,经年累月的慢慢就被大水冲进了地宫。”   说到这儿我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勾着头往下一看不由得叹道:“嚯!   这沟够深的,我跟你说咱哥俩儿来得还算是时候,你想想那棺材都被水带进甬道了,这要真搁往常雨水多的年月,估计半个地宫都能给淹喽。”   “嗯,瞧得出来。”李越抬起头端详着头顶千奇百怪的石钟乳,“这山洞本来就是被地下水冲刷出来的,就是真全淹了,那也算正常。”   黑暗中他的声音轻飘飘地回荡在洞顶,就好像是从天上落下来似的。   我环顾四周,发现整个洞穴中的石笋、石柱之类的东西好像都被先人打磨过,棱角分明的,远不如流水冲刷而成的浑圆自然,却也因此而多了几分肃杀之意,灯光掠过的瞬间一片片寒芒依次亮起,明晃晃的与刀剑仿佛。   我提醒李越留神脚下台阶,看着他仰起肿了半边的脸,却仍旧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你说你一学地质的,毕了业好好干就得了,往我们这行挤什么挤?”   “嗨,哪儿那么容易?再说了搞地质的一年东奔西跑不说,又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如你们呢,怎么说这也算我半个本行不是?”李越回过头来,眼神黯淡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正常。   “是个屁!”我不屑道,“我们是地下工作者,你们在地上,别看就这一层土,那可隔着好几重天呐。再者说,你这么些年挣着钱了么?”   “嗨,总会有机会。”他习惯性地挠挠后脑勺,却冷不防碰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着牙直抽凉气。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指点道:“德行,跟你说想挣钱还是得老实点,安全第一。留着命比什么都强。”这时候前面已经隐约能看得出冥殿的轮廓,黑暗中一座庞然大物巍巍峨峨地屹立着,不动如山,却在无形中压迫着来人的视线。“一会儿到了冥殿老实点,别瞎鼓捣。”   李越答应着,跟我慢慢走下了石桥,抬眼处一座宏大的宫殿掏山腹而建,未到近前就已感觉到它散发出来的森然寒意。斑驳的石壁上被人工开凿出了数根刻满云雷纹的石柱,卫兵一样环绕在大殿正门近前,我暗自赞叹一声点点头带着李越走上前去,抬起头只见殿门外正中央的石匾额上龙飞凤舞地提着三个黄澄澄的大字:尊经阁。   我怔了怔,随即醒转过来拍着李越肩膀失笑道:“看来我说得没错,这地宫里果然不是葬人的地方。”   “嗯?”大概李越还在观察那三个字是不是金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别介啊,你又来了不是?”   “真的,这地宫里头一点尸气都没有。”我跃跃欲试道,言语间透着一股不自胜的欣喜,“不过这倒好了……”   “好啥呀,照你这么说,咱又白来了。”李越摇摇头,假装作势欲走。   我挥手拦住他:“嗨,你不懂,我告诉你,这翦龙穴的风水除了葬人以外还有妙用,那就是藏宝。”   我拿出撬棍,一把捅开腐朽的木门,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中,一股尘封已久的腐气顿时伴着尘埃扑面而来,我拉着李越往后退了半步继续说道:   “所谓冥器么,冥殿里都是器,这么好的风水既然不用来埋死人,那肯定就是另有宝贝。而且通常这种地儿危险都不大,咱算是来着了。”   “你就这么肯定?”有鉴于以往的表现,李越显然还是不太相信。   “嗨,差不多吧。”我也有点含糊,“不过反正这尊经阁肯定不是墓葬里应该有的建筑,它是过去道观里头藏经书和奇珍异物的地方,我琢磨着本主可能跟道教有点渊源,专程修了这么一玩意儿存放他的私藏。”我伸着脖子往门里面看了看,一面反手拉过李越迈步悄悄走进去。   石殿内部被挖掘出了一个相当巨大的空间,一排排藏经的架子在两边依次排开,一直向后延伸了不知道有多长,几只流离凤凰或卧或立,或展翅欲飞,或引颈而鸣,分别按序占据了中间宽阔的走道,黑暗中流光溢彩,栩栩如生,仿佛为来客引路仙境。   “唉,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带不出去。”李越站在门口扼腕叹道,“这要是能扛一只出去,少说也能顶咱们五六年的花销。”   “别做梦了,这东西不好卖,私人不愿意收,一般的店也不敢要,扛出去也得在手里窝着。”我轻声说道,领着李越慢慢向前走去,目光不断掠过黑暗中落满灰尘的书架,“倒不如看看经架子上的书,有孤本善本的都弄出去也能值不少银子,顺便还能看看这是什么朝代。”   “嘿,也对。”李越闻言赶忙调转视线,舍了那几尊中看不中用的流离凤凰,急匆匆地闪进了旁边的故纸堆。   “你慢着点!”我生怕他这么冒冒失失的再搞出什么乱子,连忙没好气地跟上去,“轻拿轻放,别他娘的都给我抖成纸灰喽。”   李越随口答应着,伸手抄起一本灰不溜秋的古籍,轻轻拭去封皮上的灰尘看了一眼,旋即摇摇头翻开,惊疑道:“怎么都是空白的?”他数钱似的一页一页飞快往后查看,却发现无一例外整本书都是如此。   这么会儿的工夫我也已经翻阅了几本,大抵都如李越所言,泛黄的书页上面居然都是空无一字。心不禁往下沉了一下,皱着眉头把它们又放回原位。搓着手思索片刻,突然间一拍脑门笑道:“是我疏忽了,道教向来就讲究个无字天书,没有字也算正常。”我指了指黑暗中一排排的经架子,“况且道教不比佛教,哪有这么些个经书可摆?”   “早说啊,马后炮,空欢喜。”李越嘟囔着把无字书随手一甩,施施然地走出了书架,“那咱就别跟这儿耽误工夫了,赶紧往里走走瞧瞧去。”   眼瞅着这么一屋子冥器顷刻间就打了水漂我心里其实也挺不痛快,然而却无可奈何,只得暗自叹了口气闷闷地跟李越并排向前,百无聊赖地在黑暗中行进着,活像是图书馆里值夜班的保安。一排排迥异的书架在身旁渐次向后划去,我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拍着李越肩膀说道:“其实没啥大不了的,这才到前殿,一般多宝阁什么的都在后殿摆放着。这会儿摸不到冥器也无所谓,安全第一。”   “那敢情好,”李越不以为然道,“否则这尊经阁里存的全是废纸,咱俩来的这趟可就真有点冤大头了。”   “不会,不会。”我胡乱摇摇脑袋。正尴尬着,就见前方被灯光余辉照亮的地方忽然出现一抹幽暗的回光,于是不由得精神一振,招呼李越快步上前。   黑暗中一幅巨大的五龙壁横亘在道路中央,涂抹着淡蓝色石釉的龙身在道道云纹中翻滚着身子,灯光下好似将要复苏一般,怒睁的龙爪一阵一阵地向外喷涌着淡蓝色的寒芒!   “嚯,排场还不小!”我看着五条纠结在一起的龙身微微松了口气,摆摆灯光招呼李越绕过五龙壁,“走吧,看这样子后殿肯定……”话还没说完我就蒙住了,大张着嘴巴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死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五龙壁   “唉,我原先还琢磨着咱会不会又跟在上头的甬道里似的,总也走不出那么些个书架。”李越苦笑两声,看着面前严丝合缝的石壁说道,“现在可好,走出来直接给整没路了。”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先别说话,走过去耳朵贴在石壁上伸出手敲了敲,神色稍缓道:“这后头是空的,看来后殿是被人藏起来了,估计里面另有玄机。”   李越闻言一挑眉毛:“嘿,至于么,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捂这么严实?”   “那我哪儿知道去。”我敷衍道,双手在四周的石壁上不断摸索着寻找可能存在的机关,“没准还是一屋子书,不过可能这回换有字儿的了。”   “得了吧,还是甭拿咱哥俩儿开涮了,我要是见着这孙子的棺材,非得……”说到这儿李越一拍大腿,“嗨,忘了,你说这鬼地方没棺材。”   我摇摇头没搭茬儿,仔细寻摸了好一会儿见实在没什么发现最后只得怅然放弃,后退两步靠在五龙壁上无奈道:“咱要是带着炸药就好了,他娘的这可是下墓必备的东西,遇见这种情况直接就能给它炸开。”   “你这不闲扯么,咱要有炸药早就从上头一路炸下来了,至于等到现在才用?”李越打了个哈欠,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解下背包来回往外倒腾。   “奶奶的,折腾一夜水米未进,别的没有,总算还带得有口吃的。”   他从包里拿出压缩饼干和水,拽拽我裤腿冲我扬了扬,“来点呗,先歇会儿再说。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路。”   我冲他微微摆了摆手:“你自个儿来吧,我在水底下喝得够戗,这会儿肚子还胀呢,”略一思索紧跟着问道,“咱们带的东西能管多久?”   “不是吧?”李越听了这话顿时紧张起来,“哥你可别吓我啊,咱这点东西最多还能够咱俩人再撑一宿的。”   “不不不,”我连忙摇了摇头,“别慌,我就是问问,我的意思是如果不行的话咱就不往下探了,先想办法打盗洞出去。”我思索着坐到他旁边,把背包解下来垫在腰上,随手把探灯关掉。   实际上这会儿我心里也没底,关于机关、暗道这方面的东西,我向来都不怎么擅长,单凭我的能耐想找着通往后殿的路,实在是有点渺茫。而现在最坏的打算就是假如在食品消耗完之前我们还找不着路的话,那就只能先退出尊经阁,从外头那两道拱桥下面的河沟找出路,这里是山腹,沿着暗河打盗洞应该也能出去。黑暗中我沉着脸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正琢磨着就听见李越叹了口气欷歔道:“唉,哥,这回说到底都赖我,一直没听你的,准备得也不齐全……”   “哎,甭说这个,”我摆摆手打断他说的话,意识到这会儿自己绝不能显得太委靡,随即抖擞下精神站起来不以为然道,“放心吧,还不到那份儿上呢,我心里有数,别忘了我一直跟你说的啥。”我竖起伤痕累累的食指,“安全第一,要不安全我早就撤了。”我满不在乎地回过头去,借着微弱的灯光继续在墙上一寸一寸寻摸着,反反复复好几趟,却仍旧没有什么突破。我暗自叹了口气,后退几步从稍远一点的距离重新审视面前的石壁,正思索着是不是应该换个方向考虑考虑的时候,突然就感觉到身背后的五龙壁附近好像有什么东西悉悉率率地在响,仿佛是水流的声音。我疑惑地转过去,只见黑暗中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对着我,两腿叉开一抖一抖的,居然是李越在偷偷摸摸地方便。   我走过去没好气地冲他后背拍了一巴掌:“奶奶的,懒驴上磨屎尿多,吓了我一跳你!”   李越被拍得也是一哆嗦,他下身猛地抖了抖,回过头看是我这才松了口气,收工说道:“看你那么专心,没打扰你,本想尿完了跟你一块儿找去呢。”   “得得,不劳你,就甭裹乱了,坐那儿歇着吧。”我无可奈何地揉着脑门儿,这小子不管什么时候,从来就没个正形,我暗叹道,目光不经意地滑过地上那摊还在冒着热气的液体,转过头的瞬间脑海里顿时犹如一个霹雳闪过!   风水!   我撇下李越,急匆匆地捡起撂在地上的探灯,随手拧亮,绕到五龙壁正面仔细端详。灯光缓缓在巨大的浮雕上划过,映出一片片模糊的光,我注意到这几条龙的龙头并没有如我所料尽数都面对着前殿,心里一时间又陷入了迷惑。   一般来说,影壁墙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调风水,而与阳宅不同的是,阴宅里的影壁墙往往并不设在正门处,而是修筑在风水师既定好的某些点上,因为那些地方往往都是风水交汇之处,很容易冲煞。《葬经》   里所谓“偏直则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无论再好的风水,一味地穿堂而过对人也会不利,所以此时就需要影壁墙对它稍作调整。通常情况下影壁墙正面对着的方位也就是风水冲煞的方向,因此稍微懂行的人都会选择在墙上请出白虎、麒麟、仙鹤之类灵物的画像来当做一个风水眼,稍事镇压。   比如我们面前的这尊五龙壁就是这样。   然而刚刚李越撒的那泡尿落到地面上以后竟然是向前殿的门口方向流的,这就意味着此间是一个逆风水,而但凡逆风水处,必然就有一个暗风水眼与影壁墙相对,这里的风水既然是从后殿来,那么这个暗风水眼就应该是打开后殿大门的关键!   只不过我原本以为这个暗风水眼应该是处在一个与五龙壁上的龙头纹相对应的位置,可现在看来,似乎又并不是这样。我一边思索着一边伸出手去,在巨大的五龙壁上慢慢摩挲着,涂了蓝釉的石雕光滑而冰冷,我眯起眼睛努力探究这五条龙身上哪怕最微小的差别,眼前不断闪过一片又一片幽蓝色的光。   “哥,你干什么呢,神神叨叨的?”李越见我疯疯癫癫的,不放心凑过来问道,“撞邪了?”   “你才撞邪了!”我偏过头去白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他手中的手电筒照在龙头上面所反射出来的光竟然要比我这里暗上不少。“别动!”我瞪大了眼睛喝道,猛然间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李越看着我,手不由得抖了抖。   “哎,别动别动。”我攥住他手腕,另外一只手学着他的样子把光线聚集在龙头上,慢慢地,就发现龙头附近所晕散出的光晕越来越淡,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暗淡,消失不见。   我跟李越对视一眼,点点头依次而行。就在最后一颗龙头暗下去的一刹那,所有龙的眼睛竟然同时亮起,怒张着勃发出十道耀眼的光线!   狰狞的龙眼慢慢在五龙壁上转动着,睥睨众生的目光划破黑暗,渐渐在地面上汇聚成为一个耀眼的光圈。我定了定神,慌忙跑过去半趴在地上细细摸索了片刻,而后试探着轻轻敲了敲被光晕笼罩的大理石地砖。“是空的!”我神色一喜,抬起头对李越说道。   李越见状赶紧走回去拿过撬棍,两个人一起连抬带撬忙活半天才终于把这块二尺见方的青灰色石砖启开,只见灰尘弥漫处,空空的地板下面蹲踞着一只拳头大小的三足石蟾,通体黢黑,大张着嘴正对着前殿!   我稍稍缓了口气儿,抬起胳膊擦擦脸上的汗,躬下身子,猛提一口气双手扳住石蟾用力把它往影壁墙方向转,嘴里一边招呼李越道:“别傻愣着,去看看后头是啥情况。”   伴随着一阵阵咔嚓咔嚓的摩擦声,蟾蜍大张着的嘴巴缓缓迎上了怒睁的龙眼。模糊的光晕中尘埃四散飞舞,我突然感到地面颤抖了两下旋即又迅速恢复正常,紧接着就听见影壁墙后面李越扯着嗓子嚷嚷道:“哥,门开了,门开了!”   洪武青花   “行,开了就好。”我疲惫地回了句,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紧绷的神经总算舒缓了许多。   “还真看不出来。”李越在后头收拾收拾地上的背包,兴高采烈道,“这玩意儿整得挺高科技,激光控制啊。”   他绕回来看着我,指了指五龙壁说:“你说这龙的眼珠子是啥材料的,咱要是抠下来几个能换点花销不?” 第12章 血沁玉(2)   “你可别,”我懒洋洋地摆摆手,“那玩意儿是风水眼,再值钱也不能动,这里头的风水局要是破了,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是啊?”李越一咧嘴,郁闷地转过头去摸了摸犹在泛着冷光的龙眼,“不过这打磨得可不怎么地,感觉活儿挺糙的,唉算了算了……”他嘟囔着回身走过来,把包丢给我,“赶紧起来,咱去后殿看看去。”   我挎着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边走边打着哈欠道:“急什么,看见啥好东西了?”   “嗨,这不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呢么?不过瞧那样子可比这地方敞亮多了。”   我揉揉脸,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拄着撬棍跟李越走过五龙壁。视线回转处只见原先严丝合缝的石壁上赫然洞开了一道宽阔的拱门,腐朽的轻纱布幔层层叠叠地装饰在门楣上,一直垂落到地面,光线透过去隐约可见几根威严的殿柱两边排开,卫兵一般守卫着沉积在黑暗中的后殿。   我和李越挑开门帘走进去,缓缓逡巡其中,发现这个后殿并不大,大约只占了前殿十之二三的面积。两束灯光的照射下几乎所有的摆设都一览无余。   后殿内部左右两边各有三根怀抱粗细的金丝楠支柱,四尊既像狮子又像老虎的木雕异兽伫立其间,摆放在刻满饕餮纹的青铜底座上。每尊差不多都有半人来高,一个个血口贲张,微微显露出锋利的獠牙。它们耸着脑袋怒目圆睁俯视地面,铁灰色的皮肤上好像涂满了桐油漆,黑暗中即使不借助光源也会向外散发出幽冥的清光。   “这倒是个好东西啊。”我踮起脚尖顺着狮虎兽狰狞的面孔一路摸下去,“要是能弄出去一套……”   “拉倒吧,这比外头那凤凰还不好往出扛呢。”李越迫不及待地拉着我,“赶紧地,先看看前头那是个啥。”   我颇为不舍地拍了拍狮虎兽那敦实的身躯,心里琢磨着待会儿是不是能砍下其中一尊的头带出去,一边心不在焉地跟李越快步上前。   后殿走到这里其实也就基本上到头了,在金丝楠柱拱卫的黑暗深处,是一条木雕鎏金的朱红条案,灯光闪耀下案几边边角角上的如意云纹熠熠生辉,端的散逸出一股典雅的古韵。我注意到在这张条案后面不远处还开有一个侧门,然而此时却没工夫去仔细考量那是通往哪儿的,只把视线径自落在了案桌中央摆放着的烟熏罐上。   “这是……乖乖……这是青花啊。”李越目光灼灼地望着它,嘴里不由得叹道。   我点点头心里暗想这回总算没白来,终于让我们哥俩儿碰上好东西了。   面前这个青花瓷罐子通体扁圆,周长大概三四十厘米,罐口略高,周身绘以莲池仙鹤纹,白底青花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美玉一样的光泽,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民窑烧制出的凡品,虽然现在仓促间分辨不出它是什么年代的物件,但是从上釉的风格来看,应该是元代的手笔。青花瓷自明永乐年间以后上釉时多采用工笔画的手法,细腻而精致,眼前这个青花釉色磅礴,画风粗犷,应该是永乐之前的东西。而且就品相上来说,同等大小的青花瓷罐能保存这么完好的在外面已经很不多见了。李越看着它满足地叹了口气,手伸到一半马上又缩了回来,嘴里吭哧道:“哥,你快给看看这是啥时候的。”   “嗨,啥时候的还不都是一样花么?难不成这要是康乾时候仿的你就不拿了?”虽然嘴里这么说,不过我还是从背包夹层里取出一块丝帛,仔仔细细擦了擦手,慢慢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捧了起来。   罐底并没有落款。我扬扬眉毛,一边回忆着元青花有哪几个年份是不落款的,一边摇摇头把它又放回桌上,来回转着看了看,突然,我眼前一亮,在罐子背面的开口处发现两个小小的篆书:“春寿”!   我心里顿时大惊,连忙松开手举起探灯仔细审视着这个烟熏罐,嘴里喃喃道:“好像……真像……”   “怎么了?”李越凑过来,“像啥呀?”   我回过头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双手一拍李越肩膀,沉声道:“老四,这回咱发了,这是朱元璋时候的玩意儿。”   李越嗯了一声,眼神迷茫得显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明朝的,唉,也不错了。”   “你懂个屁呀。”我不屑地挥挥手,“洪武年间的官窑青花瓷现在市面上仅存一件,还是在故宫里头搁着。咱要是能把这玩意儿带出去,那就是奇货可居啊,这可比什么元青花珍贵多了,赶紧装起来。”我目光灼灼道,“小心点包着,别弄坏喽。”   做我们古董这行最明白所谓的仅有一件是什么含义。李越听我这么说果然眼里顿时大放异彩:“他奶奶的,这玩意儿就这么稀罕?”   “那可不?”我帮他清着背包,把里头多余的东西一样一样都塞我这里,“要说明朝的青花瓷多了去了,可洪武年间的基本就没怎么现过世,这几年民窑的倒是偶尔还能见到一些,像这种上品的官窑,故宫里头那个也未必比得上。”   “嗯嗯,”李越把青花瓷罐小心翼翼地装进背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哎,那你说这个地宫会不会也是那时候的?”   “这就未必了。”我点点太阳穴,“动动脑子么,要是你死了以后在你棺材里发现个这东西,那就能证明你也是明朝的人?”   “哦,也对。”李越背上背包抖了抖,心情大好的还想再说点什么,可冷不防脚底下一滑一个跟头就往条案上栽去,眼看着就要磕个头破血流,我连忙伸手把他扶住大怒道:“你他娘的会不会小心点?把你摔了没什么,可要把这罐子……”   话没说完就听见身背后突然传来阵阵吱吱呀呀的响声,回头看时只见那几根原本好好的金丝楠木柱子不知为何竟开始晃动了起来,缓缓地带着沉闷的破空声一起向我们这边倒下!   我心里大惊,连忙顺势拽着李越跌跌撞撞地往偏门那边跑去,然而就在此时,头顶粗大的房梁也因为失去了支撑急速坠下,好巧不巧地堵住了偏门的去路!千钧一发之际我瞅准一条缝隙猛地往前一跃,侧身钻到了一个碎砖撑起的空当里,回过头在震天的嗡嗡声中大吼道:“快过来啊!”   李越定了定神,间不容发地在那根殿柱压下来的瞬间闪了过来,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躲在角落苦着脸道:“就为他娘的一个罐子,不至于吧?”   “别扯淡了,站起来,这不能长待!”我高声喝道,又在一段房梁将落未落的时候闪了出去,带着李越逃到了偏门附近的一个角落。   整个后殿瞬间崩溃了,巨大的嗡鸣声在耳边回荡着,仿佛一个濒死之人发出的最后呻吟,不断提醒着我们死亡的临近。烟尘弥漫处一块块大大小小的滚木四散纷飞,如同下雨一样从最里面一直瓢泼到门外,手电筒所发出的微弱灯光在此时就仿佛战场上的蚊虫一般在硝烟中飞舞着,却一点也照不清楚眼前的局势。我只能跟李越待在最早塌陷的那个角落里,凝望着头顶幽暗的石壁,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狂风暴雨渐渐平息。   黑暗中每一次动人心魄的巨响都显得格外漫长,终于,伴随着最后一声叹息的幽然远去,这片废墟总算安静了下来,我顶着呛人的烟雾探了探头,咳嗽两声对身后的李越说道:“他娘的,也不知道前殿怎么样了,要是那儿也塌成这德行,可就不好办了。”   绝处逢生(上)毫无疑问这是我目前最担心的事,如果说刚才这场变故是由于空气的腐蚀,那么显然这会儿前殿的情况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而假如情况真是如此,那么在两个门都被封住的情况下我们的处境无疑将会变得进退维谷。   我叹了口气,耳边只听见李越喘息道:“还好没碎,还好没碎。”   “我说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我从那条缝隙中跻身到外面,坐在塌下来的房梁上四下打量着说,“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冥器?”   “那可不一样,现在这条命不是还在么?”他嬉笑着也爬出来,落满灰尘的脸上仍旧带着几分惊魂未定。   “唉,说正经的,咱现在怎么走?”我指指后头,“反正去路是被封死了,要是前殿的大门也跟这儿一样被堵住的话怎么办?是继续挖开了往前走还是干脆打盗洞出去?”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都是绝对服从命令。你说呗。”   我揉着脑门儿沉思了片刻,站起身伸手推了推堵住偏门的碎木碎石,心里不停地打鼓,现在这情况,只能是哪儿好走就往哪儿奔。要是前殿的路没被封死就最好,被封死的话也得先和这儿比比看哪边好挖,不过话又说回来,眼下冥器毕竟也到手了,我们俩人还真没必要硬着头皮往前继续玩儿命。我暗自琢磨着,突然就听见身背后传来咔嚓一声巨响。   我以为是哪儿的木头又断了,也就没在意,从包里掏出工兵铲试着往外划拉了两下,然而就在此时,平地里猛地又是一声异响乍起,紧接着李越那如同见了鬼的声音就颤巍巍地飘了过来:“哥……快看,快看。”   我心里一咯噔,连忙回过头定睛观瞧,只见幽暗的废墟中隐隐约约地闪出了两个淡青色的影子,先前那种仿佛骨头被碾碎的咔咔声再度响起,渐行渐近,一步步逼迫着我紧绷的神经,终于,那两道影子冲破了弥漫的烟尘,缓缓在一根折断的木梁后立定,仰起头沉默着闯入了我们的视线。   是狮虎兽!我骇然,握着工兵铲的手不禁紧了紧,目光飞快地滑过它们狰狞的头颅,最终停落在了李越颤抖的肩膀上。“老四,别轻举妄动。”   我小声说道,心底没来由地阵阵发虚。   李越背对着我,用不易察觉的幅度慢慢点了点头,木然地面对着散发出幽冥光泽的狮虎兽,一动不动。而那两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异兽竟也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们一样,只是静静地坐立在离我们不到十米的地方,四只魅蓝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不时地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舔鼻子,露出几颗锐利的牙齿。   黑暗中过了良久,当我们几乎都要站僵了的时候,这两只狮虎兽却突然齐刷刷地把头摆了摆,挑衅似的昂首冲我们咆哮了一声。低沉的嘶吼在这片断壁残垣之间回荡着,此起彼伏,好似鬼伥的呼号,听得人心里不禁阵阵发毛。   余音渐绝,这两只异兽也终于一抖身子“站”了起来,缓步越过断梁渐渐向前逼近。一步……两步……忽然,我注意到它们眼中凶光乍现,连忙高声叫道:“小心!”   话音未落就见这两只狮虎兽已经一左一右地冲李越扑去,寒芒凌空掠起,四只前爪几乎就在同时袭向他的胸膛!   不过李越反应却也不慢,见机慌忙后退两步侧身一闪躲过夹击。转过头仍旧死死地盯住这两只猛兽,脚下缓缓移动着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袭击。   “老四,接好喽!”我把探灯绑在胸前背包的系带上,反手抽出撬棍递给他,然而就是这一下,吸引了狮虎兽的注意。左面那只体型略大一些的狮虎兽好像才发现我似的猛地摆过头低吼一声,舍下李越扭身就朝我冲过来。   闪烁不定的灯光中狮虎兽转眼就到了近前,我这会儿有心试试它的能耐,于是干脆也就不闪不避,立定站稳高举着铲子看准它的来势猛地往后弓出一步,堪堪让过它流满涎水的大口,紧接着就抡圆了胳膊对准它的脑袋狠狠砸去。   然而这狮虎兽倒是机灵,一扑落空以后直觉得头顶风声来势汹汹,连忙就地打了个滚。可饶是如此我的钢铲还是劈在了它的右肩,顿时一小股鲜血飙射而出,瞬间染红了我的袖口。再看地上的狮虎兽借力滚了两滚之后又重新爬起来,后退半步浑不在意地舔舐着负伤的肩头,一双狰狞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手中犹在滴血的工兵铲,怒吼一声再次扑了过来。   我知道这东西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也就不愿意再与它硬碰硬,见状忙往旁边一躲,可没想到它这一扑是虚的,后腰上仍旧留有几分力道。   他看我这次居然放手不敌,旋即咆哮一声尾随着我往旁边扭去,半空中探出前爪奋力抓向我的后心!   我心里大寒,只觉得后脖子上阵阵发凉,连汗毛都立起来了!危急时刻我凭借着本能下意识地往前面趴倒,堪堪避过这一爪。可此时却还容不得我放松,倒地的瞬间连忙双手向下用力一撑,紧跟着就爬起来手脚并用地蹿出去好几米。   我直起身子,看着李越挥舞着撬棍且挡且退逃到了我旁边,也是一脸狼狈之色,心里不禁暗自焦急。这样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再不拼命的话我们俩只有在这儿被耗死的份儿了!   一念及此,我连忙趁着狮虎兽扑过的空当又往旁边让了几步,转过头对李越嚷道:“老四,别打了!从前殿找路出去!”   “行,你先撤!”李越吼道,抡起撬棍左右劈了两下,捭阖之间稍稍把狮虎兽逼退,旋即掉转过头提着棍子紧随在我后面疯狂向前殿奔逃!   我们俩人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中乱撞乱窜,相互交替着掩护对方后撤,然而无论速度还是弹跳,这两只野兽都比我们强得太多。   灯光摇曳中我们两个人刚刚翻过一道横在面前的巨大木梁,就被它们猛地跃到身前挡住了去路。我怒骂一声抓起地上散碎的石头劈头盖脸地朝它们甩过去,而后迅速绕过滚木往右边疯跑。   “你先往前走,我随后就到!”我没头没脑地喊着,见这两只狮虎兽都被我引了过来,脚下连忙运转如飞,在高高低低的木柱和石缝中来回蹦跳,企图把他们拖住。我沿着一根半塌的金丝楠木柱子一路向上,也顾不得再去看背后的情况,眼瞅着高度差不多了就一个纵身又跳到地上,稳住身形连忙躲过头顶凶猛的扑袭,转过头继续朝另一块巨石上冲去!   地上散落的碎石硌得脚掌生疼,慌乱中我只觉得心脏都要一震一震地跳出来了,然而却仍然不敢稍稍停下步子缓口气,模糊的灯光随着胸口闪烁不定,凌乱地散落在前方,我看准距离猛提一口气,铆足了劲儿一个箭步飞跃上去,而后连忙头也不回地把铲子向后一甩,正砸在一团坚硬的肌肉上!   这两只狮虎兽凌空被我砸中,哀号着重重滚落到了地上。半晌方才相互支撑着抖抖身子站起来,先后咆哮着扬起狰狞的头颅怒视着我,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我躬下身子大口喘着粗气,转头环视四周借机寻找下一个落脚点,就仿佛一个在乱军中被困的败将,居高临下、四面楚歌,眼前只有不断上涌的热血冲得脑袋一阵阵发蒙。   终于,这两只狮虎兽在观察了良久后发现了破绽,随即猛地暴起,一前一后夹攻而来,不过我本来也就没有想过要死守一隅,见状忙侧身一跃,抬脚就要往之前看好的方向狂跑!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我落地的瞬间脚下却冷不丁地突然一空,一大片碎石被我踩得凹陷了下去,紧跟着脚脖子一软,整个人顿时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我手舞足蹈地躺在了地上,所幸背上的力道大半都被背包缓冲了下去,一时间倒也没什么大碍。然而还没等我站起身,头顶就猛地刮过一阵阴风,光芒耀眼处两张猩红色的血盆大口直逼下来,眨眼间就到了面前!   一股泛着血腥味的热气顿时顺着鼻腔直沁入心肺,仿佛滚烫的熔岩般一阵一阵地透过心脏涌向四肢百骸,将全身的血脉都燃成了炙热的恐惧! 第13章 血沁玉(3)   我大脑里一片空白,千钧一发之际只是凭借着本能举起手中的东西向上抵挡,恍惚中只听见“当”的一声,铲页顶住了一只狮虎兽的牙齿,惊得我终于恍过神来,收手回身就地一个侧滚翻。可另一只从天而落的狮虎兽却是如何也抵挡不了了,猝不及防之下我再也没有余力闪避,回旋的瞬间被它的獠牙挂到了左肋,衣衫碎裂处顿时带起一串血花!   我惨叫一声,冷汗登时浸湿了后背,可是此时却也顾不得去检查具体的伤势,连忙顺势又滚了几滚,避过它们的攻击范围。挣扎着再站起来时只听见李越的声音从后面远远传来:“哥!怎么样?”   “还行!”我扯着嗓子喊道,不由得牵动着肋骨一阵阵作痛,“你呢?”   “已经快挖开个口子了!来吧!”   “你他娘的动作再快点!挖开了先出去再说!”我跌跌撞撞地避过它们余威不减的袭击,一手捂着伤口连忙向大门奔逃。   断断续续滴落在地上的血液仿佛又激起了它们嗜血的本性,我拖着铲子边挡边退,脚步踉跄着,一不留神大腿上又挨了两爪,一时间速度锐减。   “哥!”李越见我衣衫凌乱渐渐不支,连忙跑过来挡在身前替我缓了缓,“哥,你先撤!后头地上有个口子,趴着能钻出去!”   “行!你自个儿小心!”此时也容不得我客气,飞起一铲逼退了来势凶猛的狮虎兽,稳了稳心神飞快地向后倒着撤退。之前咬过我肋骨的那一只原本还想再跟上来,却冷不防被李越一棍夯在了背上,大怒之下随即掉转头来向他扑去。   我瞅准机会掉头就跑,不过几步的工夫就发现了李越所说的“狗洞”,连忙停下脚步把背包取下来,跟铲子一起往外一扔,立刻就钻了出去。   前殿这边除了我的行李之外还有一个背包,应该是李越装冥器的那个。   我抬脚把这些杂物踢到一边,抄起铲子探出头去对着里面嚷道:“老四,快点!”   绝处逢生(下)“来了!”李越扯着嗓子嚷道,话音未落就看到他拎着棍子百米冲刺一般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嘴里还在嚷嚷着,“起开!起开!别挡道!”   只见他头也不回地把撬棍往后一扔,随即向前扑倒,脚下同时发力推着身子向洞口滑来。我见机早闪到洞后,一看他露出个脑袋便赶紧伸手一拽,揪住他脖领子猛地把他拉进了洞口!   顾不得再去管那边拼命往里挣扎的狮虎兽,我随手抡起铲子对着探进来的前爪就是一记猛砸,转身背上背包对李越说道:“快走,从门口的桥底下打盗洞出去!”   李越答应着,站起身抓过背包抱在胸前紧跟在我后面绕过五龙壁。淡蓝色的光晕再次从这面影壁墙上浮现出来,我望着片刻前还完好无损的前殿,不由得一个趔趄,连忙倚住唯一健在的五龙壁,咳嗽两声苦笑道:“奶奶的,情况有点不妙啊。”   之前威严地耸立在两边的一排排书架早已被落石滚木砸得七零八落,黑暗中偶尔还会发出几声绝望的吱呀声。头顶巨大的房梁如今断裂成几块,零零散散地散落在碎裂的地砖上,整个前殿烟雾弥漫着,连左右两边的墙壁都倾塌了大半,一眼望去,竟比后殿的景象还要惨烈许多。   “哥!”李越突然指着我肋下的伤口惊呼道,“你受伤了!”   我摆摆手:“不要紧,是皮外伤,赶快走吧,但愿前头能留条路让咱出去。”我拿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药面儿掀起衣服胡乱撒了一通,一边用绷带和纱布随意缠了几圈一边往前走,“他娘的也不知道这里头是怎么整的,塌得这么厉害。按说就算是空气腐蚀也不至于这么快吧。”   “谁知道呢?没准儿造的时候就是个豆腐渣工程,正好让咱赶上这一拨了。”李越浑不在意地爬过一座碎石堆成的小坡,“再者说你看这地底下空气湿度这么大,受潮了也正常。”   我拧了拧被汗水浸透的衣服,感觉到后脊梁上阵阵发凉:“是啊,受潮了也正常,不过后来那俩可就不正常了,他娘的你说那俩玩意儿到底是哪儿来的呢?”   “不知道,哎?你说会不会是那几个雕像成了精变的?”   我思索着没有说话。李越只好继续接茬道:“没准还真是,要说咱们东北这深山老林里头,老虎、狍子、狼啥的都不新鲜,可那俩怪物我还是头回见,看着倒是有点像老虎,仔细一瞧又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可不好说,”我回忆着,颇有些后怕道,“像归像,不过要真照你那说法也有点太玄乎了。我想这东西也可能应该是真有,当初修地宫的时候不经意被谁看见了,就照着样子雕了下来,今天正好又让咱俩碰见一对活的。你想啊,它要真是变出来的,怎么没变四个呢?”   “哎哟得了吧,俩都够咱受得了,还四个?”李越看看后头,“哎哥你说它们不会钻出来吧?”   我把身上被扯破的碎布片都撕下来扔掉,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一时半会儿的是不会,不过时间长了就不一定了。”   我面露忧色地摇摇头,连忙带着李越加快脚步,不多时便看到地上零零碎碎地散落着大量的琉璃碎片,八成就是原先门口那几尊凤凰的残骸。我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凭借着脑海中残存的印象摸到正门附近,举起探灯照了照四周脸色不禁一沉说道:“他娘的怕什么来什么,这个门被堵死了。”   黑暗中一根巨大的断梁横亘在门口,唯一露出些许空隙的上方也被旁边塌下来的条石封死,彻底堵住了退路。我叹了口气,拿起铲子试探着凿了凿被压在底下的木头,回过头对李越无奈道:“不好办啊,这么粗的花梨木,想把它弄开可得费点劲。”   话音未落,就听见身背后远远地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紧接着几声沉闷的低吼也随之幽然飘起,在这空旷的废墟中央回荡着,经久不息。   我回过头跟李越对视一眼,神色不由得都是一紧。那两只狮虎兽钻出来了!   我连忙把灯关掉,迈步静悄悄地走到李越身旁捂住他手中的光线,附耳低声道:“小心点不要发出声音,这地方大得很,咱俩人先躲一会儿。”   李越静静点了点头,悄然熄灭了灯光,伸手指指四周,比画着口型道:   “咱们躲哪儿?”   我眯起眼睛四下看了看,见左面不远处有两个还没有完全被压倒的书架相互支撑交叠在一起,随即冲李越摆摆手示意他跟我走过去。黑暗中两人悄悄地迈着步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慢慢移到了书架近前。我缩起身子脚踩着满地的无字经文小心翼翼地往里面钻了钻,背靠石壁站稳,缓缓蹲下,招手让李越也进来。两个人就这么紧挨着墙壁猫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地透过书架间的缝隙朝外面望去。   沉闷的脚步声渐行渐近,两只浑身青冥的狮虎兽踏着方步慢慢从黑暗中走出,它们昂起脑袋环顾四周,凌厉的目光向这边划过时我连忙示意李越闭上眼睛,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几乎要从胸膛中炸出来!庆幸的是它们终究没有发现我们俩人,视线在这个角落里一闪即过。我咽了口唾沫,心惊肉跳地把眼睛张开一条缝隙,远远地只见它们甩着尾巴来回转了两转,旋即咆哮着离去了。   “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出去。”我望着狮虎兽渐渐消失的背影,悄悄趴在李越耳边说道。   “要不咱悄悄跟过去看看?”   我摆摆手,悄声道:“别,安全第一,就咱俩人现在这状态,出去碰上了就是死。”   “那怎么办?”   “再等会儿,”我稍稍起身,歪着脑袋极力分辨黑暗中的一草一木,“它们要是能出去最好,出不去了……”我沉吟了一下,“要是它们也出不去,咱就只能拼一把,先想办法找机会把它们堵在一边再说。”   正说着就见不远处的黑暗中又飘飘忽忽地浮现出两团淡青色的影子,我连忙闭上了嘴,示意李越也噤声,回过身缩着头动也不动地望着去而复返的狮虎兽,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莫非它们也出不去么?我脸上闪过一缕忧色。   然而那两团影子只是稍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就再次消失在了黑暗深处。我微微缓了口气,略微沉思了片刻摇摇头轻声说道:“再等会儿咱们俩就出去找个高点儿的地方看看,说不定哪儿就塌出来个出口。”   “嗯。”李越点点头,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个背包。   我暗叹一声,目光在那件冥器隆起的边缘上辗转良久,再抬起头突然发现眼前的木头架子无端抖动了两下,与此同时黑暗中猛地响起一阵阵刺耳的吱扭声。我不明就里地望向李越,却见他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两个人相互对视着沉默片刻,继而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一起齐刷刷地抬起头向上看去,顿时心里都是一惊!   “架子要塌了!”我看着头顶正在一点点断裂的木架失色道,连忙用力把李越先推了出去,紧接着自己也往前一钻。回过头再看这两排破烂不堪的书架基本上也已经撑到了极限,木屑纷飞处只见这两排庞然大物歪歪扭扭地相互倾轧着,随之就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破碎声中轰然倒地。   来不及庆幸我们俩逃过一劫,就在木架倒塌的瞬间,身背后风一般地冲出了两只雄健的狮虎兽,它们循声而来,正撞见惊魂未定的两个人呆立在一片烟尘中!   李越见状慌忙把背包背在身上,边往后退边冲我伸手:“哥,抄家伙。”   “别硬拼!”我取下另一根撬棍递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只狮虎兽滴溜乱转的眼睛,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念头,“找机会再跑回去,想办法把门给堵住!”   李越答应了一声,守在我身旁跟着我缓缓向周围略微空旷一点的地方挪动脚步。然而这两只狮虎兽却丝毫不给我们喘息的空间,一见我们有所动作就立时咆哮着分别冲了上来,凌厉的风声转眼间就到了近前!   “跑!”我大吼着招呼李越往旁边闪去,随手打开胸前的探灯看准脚下就往前冲!   肋下的伤口被我这一下动作扯得又崩裂开来,刺痛的感觉瞬间麻痹了全身,我不由得滞了滞,转过身眼看着狮虎兽锋利的前爪就要袭上腹部,连忙咬着牙横过铲子挡下这一击,顺势抬起腿铆足了劲儿朝它头上踹去!   这狮虎兽大概没想到我会和它肉搏,冷不防被我正中面门,脚下晃了晃却丝毫没有后退。反倒是我因为用力过猛被返回来的力道冲得不禁一个趔趄,踢中它的右脚落地时还有些隐隐作痛。   “哥!你没事儿吧!”李越见我落在了后面连忙回过头喊道,说话间又捅了身前的狮虎兽一棍,看动作倒是比我利索得多。   “别过来!走你的!”我吼了一声,顾不得去检查肋下的伤口,趁着它犯愣的工夫忍着疼痛慌忙后退。只觉得鲜血已经从纱布下面渗出来,顺着肋骨一道道往大腿上流。   这狮虎兽见我扭头就跑,忙恍过神来死死地咬在后面不放,一路上我且挡且退在断木碎石中辗转腾挪着,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却依旧不得不硬挺着步子向前奔逃。渐渐地,我紧握着工兵铲的双手开始颤抖起来,一点点变得麻木,每和它硬碰一次胸口的气血就忍不住向喉头翻涌,撞得我几欲一头栽倒在地。两眼昏花中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李越气喘吁吁地喊道:“哥,后殿的门开得太大,堵不住啊!”   我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见前面已经到了五龙壁,李越正从后面绕过来,屁股后面还紧紧跟着那只狮虎兽。   “先进去再说!”我这会儿头疼欲裂,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了,只得对李越招了招手,一个不留神又被凶兽的后爪划过了小腿肚子上的肌肉。   我脚下一哆嗦,随即扑倒在地,下巴顿时被地上的碎石撞出一道口子,火辣辣的鲜血直流。视线中李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五龙壁后面,我连忙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拼足了最后的力气闪过从背后袭来的一击。   我原地晃悠了两下,手脚并用地朝五龙壁那边疾跑,然而终究还是体力不支,无奈踉跄了几步渐行渐慢被赶过来的狮虎兽一巴掌拍倒,后心吃力向前栽去,脑门儿重重撞在了地面上,磕得我几欲昏厥。危急时刻我凭借着本能挣扎着回过身,眼看着一张挂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就要贴上喉咙,连忙抓起铲子往脖子上面一架,咬着牙用力把它狰狞的头颅往上推。这狮虎兽见状也不与我角力,微微晃晃脑袋往旁边稍让一步,旋即将前爪狠狠地踏在了我的胸腹!   我心口猛地一沉,憋着的气力顿时消散殆尽,双臂软绵绵的再也扛不住它的头。工兵铲咣咣当当地被狮虎兽扒拉到一边,我双手徒劳地在身前挥舞着,黯淡的眼神中满是绝望之色。   就要完了么?我闭上眼睛脑海中蓦地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只觉得浑身上下冷冰冰的,仿佛温度渐渐被抽离了身体,伸直的手臂上一片寒气掠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失去了知觉。我来回挣扎了两下,忽然就听见耳边隐隐约约地好像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破碎声。   不知为何听到这声音时我心里猛地一跳,再睁开眼时却见一片刺眼的灯光缭绕在身旁,只是眼前那只凶神恶煞的狮虎兽却不见了!   我慌忙坐起来眯着眼睛看了一圈,发现周围竟是完好如初的后殿,李越抱着脑袋靠在旁边那张朱漆案子上,微微张开嘴,呼吸沉稳,仿佛睡得正香!   在他身旁,那只本来已经被装进包里的洪武青花罐诡异地碎裂在地上,一片一片,漏洒出妖艳的红褐色晶粉,在黑暗中熠熠生光!   惊魂一梦   “老四!老四!”我挪了挪屁股,把地上的烂瓷片踢到一旁,这才发觉浑身上下好像散了似的,从骨子里往外透出一阵阵难以言明的酸疼。我脑子里迷迷糊糊地癔症着,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想先把李越叫醒再说。“老四!醒醒!”   我使劲摇晃着李越肩膀,冷不防他睡梦中哆嗦了两下,一拳向我脸上打来。我连忙往后仰了仰躲过去,直起身刚想照他身上也还一下,却突然发现我下巴不疼了,伸手摸了摸,竟然还是完好的!   我若有所思地掀起衣服看了看,只见原先被划伤的肋骨此时只有一道浅浅的淤青,而身上其余部位的伤口也都消失不见了,甚至连衣服都没有一点破损!我琢磨着朝李越屁股上狠踹了两脚,嘴里嚷嚷道:“老四!醒醒!天亮了!”   “啊?”李越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又是一拳挥出,眼见是我在跟前才硬生生地收住了力气,“哥!”他神色一紧,清醒过来向四周望去,“那畜生呢?”   我摇摇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是对着四周指点道:“好像……不知道,咱们刚才是不是睡着了,做了个梦?”   李越迷茫地四下望了望,眼神飘过地上那一摊碎瓷片时随即伸手往后背的包里摸去,嘴里惊道:“靠!咱的青花!”   “嗯,是咱的青花。”我随手拿起一片看了看,不以为然道,“而且还是咱的洪武青花。”   “这可是宝贝啊,”李越一片一片地收拢起来,“咋成这样了?”   我沉吟了一下,轻轻摸了摸胳膊上的一片冰凉,回忆着说道:“莫非……可能是我弄的?”我摇了摇头,“还是先不说这个,对了,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醒的。”   “我?我还不是被你给……”说到这儿李越不由得一顿,望着黑咕隆咚的后殿恍恍惚惚地说,“当时吧,我听你跟进来了,可是看你半天也没动静,就想再出去瞧瞧你到底怎么着了,可是那东西就霸着门口不让我过,正跟它周旋着呢,不知怎么屁股上就跟被踹了两脚似的往前倒过去。我一想,这不倒霉催的么,随手一拳打过去,眼前猛一变就看见你了呗。”   李越咂么咂么嘴,顿时醒悟:“瞧这意思,我是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他哆嗦着,“怪不得这会儿身上这么冷得慌。” 第14章 血沁玉(4)   “准确的说应该是咱俩人都睡着了,而且还做了同一个梦。”我捻起一撮儿罐子里撒出的粉末稍稍凑在鼻子跟前闻了闻,“你不都说了,是我让你进来的么?事实上我那会儿还是真这么说的。”   李越一时间还无法把我和他联系起来:“啥?你也睡着了?咱俩人……”他想了半天,“还梦到一块儿了?”   我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那这青花罐是咋回事儿?”李越接过之前的问题继续问道,不经意地点出了关键。   我理理头绪,把刚才的情形简单跟他说了说,末了指着这罐子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头的东西闹的,要是这玩意儿没被我碰碎,咱估计也醒不过来。”   李越听完基本上明白了大概,其实除了两个人最后醒转的方式不同,我们期间所经历的都是共通的。他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番,点点头说道:   “还真是,我记得你当时身上那衣服破得都跟要饭的似的,而且还哗哗流血。”   他抓起一把粉末:“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看着就跟红糖似的,这么厉害。”   “不知道。”我摇摇头,“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因为它的作用,我刚才一直在想,咱们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的,是一走近这桌子,还是碰到这罐子?”   我闭上眼睛沉吟着:“还有一点很重要,咱们俩必定是在某一刻同时陷入昏迷,却又在梦里紧接着现实的情景同时醒过来。这样看……好像根本不可能啊。”   “那有啥不可能的,你不是还说咱没经历过的多了么?”李越见这会儿既然安全了,也就不愿再想,“哦,对了,那也是你梦里头说的。”   我心里一动,没有理会李越说的话,站起身径自走到后殿中央,目光依次划过那四尊狮虎兽的木雕,看着看着,心里就不禁咯噔一下,随即沉着脸走过来说道:“老四,你记不记得我在……”我迟疑了一下,“我在梦里砍伤过一只狮虎兽的肩膀?”   “嗯,”李越抬起头,“怎么了?”   “那四尊木雕上,有一只肩膀上就带着伤,看痕迹就跟工兵铲劈出来的印子一模一样。”   李越张了张嘴,吭哧半天没说出话来,我吸了口气喃喃道:“难道说刚才并不全是在做梦?”   “嗨,你就甭琢磨了。”李越哆哆嗦嗦地站起来,一边跺了跺脚,一边揉着腰,说道,“咱就只当是走累了在这儿睡一觉,醒了以后倍儿精神,除了身上冷点别的啥事没有,这不挺好的么?”他惋惜地又加了句,“只可惜到手的冥器被摔了。”   “这可不是没事儿啊。”我揉着身上的伤痕心有余悸道,“咱要是刚才真在梦里头不明不白地挂了,谁知道会不会以后就一直睡死在这儿?”   “可咱现在不是都已经醒了么?那还怕什么?”李越不以为然。可紧接着却神色一紧,眼睛里瞬间划过一丝惶恐,“唉,你说咱现在是醒着么?   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跟《盗梦空间》似的,那电影当初看的时候我就有几轱辘没看懂。”他拧拧大腿,不禁疼得龇牙咧嘴。   我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担心的,不过按理说现在我们应该都已经醒来了。因为首先咱们两个人昏睡的过程就很值得推敲,我想十之八九就是这罐子里头东西的问题,现在罐子破了,我们必然也就会重新回到昏睡之前的现实中,就是现在这样。而另一方面,我们可以根据参照物来判断。”   我随意指了指后殿,“我们是在把罐子装起来之后才见到大殿坍塌的,但是我们知道,这个罐子其实并没有被咱装起来,而是一直放在桌上,直到被我打碎。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在拿起罐子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陷入了幻境。而真实的大殿却是完好的,并且这个青花罐在桌子上,也是完好的。   否则的话咱们俩早就被惊醒了。最后就是在梦里,我无意碰到了现实中的罐子,并且被罐子摔碎的声音惊醒,于是我们一起醒来,回到了这座完整的大殿,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   李越迷迷瞪瞪地听我绕了半天,估计也就记住最后的结论了,他琢磨了半天,一屁股坐在案桌上说道:“嗨,废这么些话,不还是就为了一个梦么?”他从背包里拿出水壶灌了几口递给我,“反正我就知道咱现在挺好,前头有门,后头有路,脚底下还有冥器,现在这要是真没醒过来,那就只当是做梦也挺好,没准儿咱再一睁眼,就在家里的炕上躺着呢。”   我本来就有点像刚睡醒似的挺渴,再加上刚才又说了那么一大堆话,这会儿见有水喝也就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听他这么说不禁乐道:“你倒看得开,不过其实也对,仔细想想这一辈子干什么不跟做梦似的,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突然醒过来。”我感叹着。   “哎哎哎,别扯远了。”李越蹲下身把碎瓷片上残余的红粉末都刮掉,“还是再好好瞧瞧这玩意儿,要是真像你说得那么值钱,那就算是碎了也能换俩钱花。”   “这东西错不了。”我把水壶扔在地上,随手捡起一片碎瓷对着光线仔细打量。   之前无论是梦是真,这罐子都没有错。厚重灰白的瓷胎和略显薄弱的青花成色无疑是元末明初制瓷工艺的最好证明,我看着那片篆书着“春寿”二字的瓷片不禁有些惋惜:“唉,这要是个完整的……不过没关系,咱出去花钱找人补补,价钱应该也不会差。”   “那就成,我还寻思会不会是你那会儿癔症着看花眼了。”李越把碎瓷片都塞到背包里头,抖了抖肩带往身上一背站起身,“不过反正我也不太懂,只负责往出带,剩下的你就自个儿看着办。”   “行。带着你这么一水货,干什么不得是我自己来。”我往后溜达着来回活动筋骨,“走吧走吧,他娘的快冻死了。”   李越慌忙走上前来拽住我:“哎哎,你往哪儿走呢?”   “你这不废话么,还能往哪儿走,出门打盗洞出去呗。”我回过头愣愣地看着他。   “这……就不再往里探探了?”   我顺着李越的目光看去,这才恍然想起原来后殿尽头还有一个旁开的偏门,顿时失笑道:“也是,不过咱现在既然冥器都到手了,还有必要跟这玩儿命么?”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李越不以为然道,“再说这一觉睡起来精神头正足,眼看着前头有路咱还往回出溜,你就不觉得亏得慌?”   我点点头,心想此一时彼一时,反正也没什么危险,于是就转过身顺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成,那就听你一回。看这样子这青花罐也只是个机关,算不上什么宝贝,估计好玩意儿还都在后头。”   “那敢情好。”李越一摆手电筒,冷飕飕地在后殿留下一道光,随即便带着我朝偏门走去。   龟钮金印   后殿外面是一条笔直向上的长斜坡墓道。虽然脚踩上去感觉倾斜的幅度并不大,但我们两个人在其中走了很久却仍旧没有看到尽头,想来出口的地方必然应该是在尊经阁之上。不过这也难怪,一般道观里头的尊经阁也就分前殿和后殿,若是其中再有其他的建筑,那无疑就显得很不规矩。   墓道很宽,我跟李越俩人并排而行,晃着脑袋边走边看,却见墓道两边并没有之前所见到过的类似的壁画。反倒是一律都用厚厚的白浆刷满,经年累月的侵蚀之下逐渐变得暗淡。几绺暗红色的丝绦不时点缀其间,黑暗中为这片冷峻的灰白平添了几分肃穆。   “哥,我怎么觉得这么怵得慌?”大概是被这灰蒙蒙的颜色罩得心底有点发虚,李越抱着膀子不自在道,“瞅这扮相整得跟太平间似的,里里外外都透着那么股子凉气儿。”   “你懂什么,黑底、白边、红饰,这叫庄重。”   李越撇撇嘴,半天没说话,停了好久才开口道:“得得,我不懂,反正只要能有几样冥器,它就是整得跟火葬场一样也无所谓。”   “你就甭惦记这个了,”我嗤笑两声,“该是咱的一件也少不了,不该是咱的就是到手了也得打点折扣,冥器这东西,随缘。”   “那看来咱俩人是都跟冥器没缘了?”李越抖擞背包,“怪不得一直都发不了财。”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也不知道咱那一觉睡了多长时间,刚才还挺精神,这会儿他娘的又困了。”   “那可没准儿,不过看咱俩这状态,应该不会太长。”我扭了扭腰,感觉到浑身酸疼。   李越摸摸包着纱布的后脑勺,嘿然道:“要我说咱可别一出去才发现外面是晌午头,到时候就凭咱俩现在这副德行,大庭广众之下非被人逮起来不可。”   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回音突然间变得空旷了许多,就好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随波在无限宽广的天地中轻轻徜徉。   墓道的出口处是一个未经修缮的原始溶洞,一簇簇形态各异的天然石钟乳在其中幽然耸立着,相互交织融汇几乎要填满了这个并不大的洞穴。   我跟李越弯腰弓背地在其中穿梭行进,不多时就见眼前的地势猛地向下一陷,灯光回转着映出一片坑坑洼洼的低地。   李越钻过层层叠叠的犹如长矛般交错丛生的石笋,小心翼翼地贴在陡坡前站好,回身扶了我一把,嘴里不由得骂道:“他娘的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这地宫,有堆那么些书架子的功夫把这条路修修多好。”   “嗨,你不知道,”我抹了把头上的汗,朝坡下面望了望,发现并不算高。“这玩意儿在道教里头有个说法叫‘洞天’,是专门给神仙修炼的宝地。你没听人说过‘仙山福洞,别有洞天’么?一般信道的都讲究这个,玩的就是自然。你见哪个神仙家门口还修着高速公路的?”   李越慢慢蹭着滑了下去,站稳说道:“那也不能这么寒碜,再说了保不齐神仙里头也有出门爱打车的,好歹整整也方便点。”   我打个哈哈,把背包先扔下去摆摆手示意李越接着,紧跟着纵身往下一跳,双手撑地缓了缓下坠的力道,站起来拍着巴掌背上背包说:“其实这也就是咱觉得不方便,搁过去人来说环境越恶劣、地方越偏才越能显得灵气十足。这就跟去庙里上香是一个道理,走的道儿越远那就说明心越诚。”   “是啊?”李越赶紧装模作样地拜了两拜,“那按说咱现在走了这么远的道儿,又进了这么背一地方,心够诚了吧,神仙保佑待会儿多让我摸几件冥器。”   “别扯了,”我推了他一把,“你都到人家家里摸东西来了,谁这么二还保佑你?再说我不都跟你分析过了,这地宫就是人家放东西的地方,本主应该不在这儿。”   “哟,那不是更好么?”李越嘿嘿一乐,拱拱手继续往前走。   这片低地并不宽阔,我们磕磕绊绊地走了没多久便看见前头稍微平整一些的地面上左右依次排开两个炼丹用的八卦炉,灯光下刻满云纹的青铜外壁锈迹斑斑,威严地向外散发出阵阵古意。我带着李越缓步来到近前,眯起眼睛刚要借着光线辨个仔细就感觉身旁突然有人拉了拉我,回过头,正见李越贼眉鼠眼地望着四周。   “怎么了?”我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那儿……”李越轻轻咽了口唾沫,一手拽着我衣服一手向黑暗深处指点着悄声细语道,“好像有个人。”   我愕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黑暗中果然隐约显出一个端坐着的人影,模模糊糊的,飘飘然竟仿佛悬空而立!我心里顿时一凛,忙把灯光熄灭闪身缩在炉后,停了片刻才招呼李越悄声上前几步,只见这两个炉子前面不远的地方,赫然停着一座被漆得墨黑的石榻,远远望去,榻身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一个身着紫青色道袍、头戴香叶冠的人在石榻上盘膝而坐,双手持一柄破损的拂尘。被乱发遮挡住的头颅微微前倾,空洞的眼眶黯淡得看不到一丝生气,却犹在死死盯着石榻正面两步远的那座八卦炉,仿佛仍旧执迷着千百年来未完成的夙愿。   “这就是神仙?”李越见对面似乎只是个无害的死人,不禁神色一缓凑到我耳边开起了玩笑。   我白了他一眼,也不搭茬,壮着胆子慢慢又走近了些,灯光悄然亮起的瞬间顿时发觉出了异样!   面前这具死尸的头颅几乎已经腐烂殆尽,大片大片森然的白骨刺破脸颊暴露在空气中,只有额头和鼻子以下的部分还有些许干瘪的烂肉相互纠结着黏在一起。它的下颌向两边崩裂着,仿佛是被人生生拉扯成这样似的,只为了硬挤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笑容!然而……我目光一沉,骇然地凝视着它露出袖子的手掌——这紧握着拂尘的双手竟没有一丝一毫腐烂的痕迹!   堆满皱纹的皮肤虽然微微有些枯槁,可却仍旧像正常人的一样充满了红润的生机!   我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它的手指,冰冷而有弹性,并不像灌了水银似的摸上去仿佛一摊烂泥。我难以置信地顺它的手臂渐渐向下揉搓,不经意间在它那宽大的袍袖中摸到一枚方方正正的印信。   “你鼓捣什么呢?”李越见我一个人在它跟前忙活半天忍不住问道,“我看这也没啥好玩意儿,咱是不是换个地儿瞧瞧去?”他说着,指了指石榻后面幽深的洞穴。   “谁说没好玩意儿了?”我把它袖子里的方印捡出来,手上传来的感觉不由得让我心里一喜。“你看看这是什么?”   李越闻言忙把头凑过来:“这是……这是块印?”   “没错,而且还是王侯专用的龟钮印。”我点点头,手里反复掂量着这方金印。它长宽虽然不过十厘米,但却雕琢得惟妙惟肖,方形的印座上是一只尾巴轻摆、微微向左昂首的乌龟,龟甲上六道纵横分明的纹理,腹下掏空衔着印面,我把它反过来,只见印座底部篆刻着五个大字“鲁王朱檀印”。   “鲁王?”李越把脸凑过来看了看,“怎么听着这么像春秋时候的封号?”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说你动点脑子行不行?你包里头可还装着朱元璋时候的青花瓷呢,哪儿来的春秋战国?”   我指着印上的篆文道:“没瞧见这位也姓朱么?鲁王朱檀……”我回忆了一下随即恍然道,“哦!怪不得,怪不得。”   “怎么?”李越迷迷瞪瞪地问。   我望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就你这历史,还他娘的倒斗儿呢?   鲁王朱檀是朱元璋的第十个儿子,十五岁到山东就的藩,十九岁就死了。他当初就是因为信道教,见天儿的炼丹、修仙,自个儿玩儿命吃那些金石丹药,最后才毒发身亡的。他是明朝头一个蹬腿儿的亲王,比他爹死得都早。”   “靠,这不是作么?”李越欷歔道,“都当王爷了,玩啥不好非玩这个,活该这么一短命鬼。”   “所以说朱元璋知道这事儿以后也是气得不行,”我攥着金印,目光转向石榻上的死尸,“用书上的话说那就是‘帝恶之’,最后给了他个‘鲁荒王’的谥号,就地安葬。不过……”我随手一指这个山洞,“瞧这意思恐怕这位到死都还执迷不悟,临走还跟这儿修了这么大一道场。”   “嗨,修就修了,他不修咱还没地儿淘换冥器呢。”李越抬起下巴颏点点面前这具身着道袍的尸体,“那鲁荒王是它不?死得也忒寒碜了点,一张破床就发送了。”   “肯定不是。”我隔着衣服顺着它肩膀一直摸下去,“我都跟你说了这地宫就是个尊道的地方,不是用来葬人的。再一个,鲁荒王卒于山东,光听名就知道他肯定是在山东哪个旮旯里头埋着。”   “那这位跟这儿算是干吗的?哎……你瞎摸什么呢,摸冥器?”   我没好气地说道:“你他娘的就知道冥器,没发现这人死得有点不正常?”   “啊?”李越上下看了看,“没啥不正常的吧?我就觉得他的脸看着怪恶心人的。”他指点着,“你瞧你瞧,都烂成这样了还咧这么大嘴,乐得跟什么似的。”   我不耐烦地冲李越甩甩手,懒得再跟他罗唆那么多,不经意又往它脸上扫了一眼,俯下身刚要继续向下摸就猛然间意识到,这具死尸脸上的笑容竟好像突然变了个模样! 第15章 血沁玉(5)   我心里一惊,连忙抬起头仔细看去。只见它先前向两边咧开的下颌骨不知为何此时已收敛了许多,原本那副僵化得有些呆滞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腐烂的脸颊中微微向斜上方扬起的嘴角,阴兀的弧度划起一丝玩味的笑,仿佛一个突然沉下脸的腐尸,正嘲弄地盯着你,黑洞洞的眼眶中散发出阵阵阴狠毒辣的目光!   锁龙井   我不由得撒开手向后退了几步,随手把金印甩给李越定了定心神道:   “这死尸有问题,别在这儿多待了,快走。”   “怎么了?”李越收起金印,见我突然间这么慌慌张张的忍不住问道,“咋回事儿这是?”   我又和它“对视”了一眼,旋即扭过头冲李越摆摆手忐忑道:“你没看出来哪儿不对?这死人头都烂成那样了身上还是好好的,其中一定有古怪。”   “嗨,这有什么的,说不定是……”李越突然顿住了,不论用什么方法,既然能把身躯保存得完好无损那就不可能忽略对尸体最重要的头部。   我咬着嘴唇凑到李越耳边低声道:“而且这死尸的脸上变颜色了,刚才咱们看见它的时候,它可不是这德行。”   我这么一说李越心底也有点发毛,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我:“要这么着咱就赶紧走吧,别待会儿再整出什么麻烦。”   我点点头,带着李越小心翼翼地走进石榻后面的洞穴,一边不时戒备地望望后面,生怕它突然暴起诈尸尾随而来。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这石榻后面的洞穴并非天然形成的溶洞,而是个由人工开凿出来的小隔间,长宽大概不过十米,灯光映在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口悬挂着锁链的深井静静伫立在洞穴中央。   “靠,这就到头了?”李越四下打量着,被石壁间的回音吓得一愣,不由得小声说道,“不是说藏着宝贝么?就这么一块印可不够瞧的。”   我打个手势让他别吵,走到井边伸着脖子往下看了看。黑暗中长满青苔的井壁深不见底,一股夹杂着浓重阴霾气息的寒气顺着井口直冒上来,倒把我呛得一窒。“哥,你说咱后头的路不会就在这井底下吧?”李越凑过来低声说道。   “不知道。”我摆摆手咳嗽两声稍稍适应了一会儿,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又回到井口,打着手电把石头扔了下去。侧耳倾听半天不见回音,不禁暗自咋舌,这井也太他娘的深了。   我握住挂在井栏上的锁链用力晃了晃,链身是用青铜铸就而成的,两寸粗的锁扣一环套一环,稳稳地垂挂在井口,纹丝不动,徒沾了我一手绿油油的铜锈。我掸掸手摇头说道:“这里头也不知道有多深,就是有路,恐怕也不会太好走。”   话音未落我就发现那段被我带起一大把铜锈的锁链上隐隐约约地好像还铭刻着什么图案,我连忙凑上前去打着探灯仔细观瞧,见是一行行早已经被锈迹染得面目模糊的九龙纹,铜绿剥落处斑驳的纹路在锁链上渐渐显露出来,张牙舞爪地怒狞着龙身,重新散发出昔日的威严。   “那咱们怎么办?走了这么远最后难不成还真得再拐回去?”李越听我刚才那么一说,蛮不情愿道。   “还拐个屁啊。”我搓搓手,招呼他过来看被我刮出来的那一大片龙纹,“瞧见没,这是口锁龙井,井底下直通着翦龙穴的风水眼,出路肯定就在这下头。”   李越看看下面,不放心道:“瞧这底下这么深,别等到下去才发现那是条水路吧。”   “不会不会。”我抖抖眉毛拉长声音说道,“这锁龙井就是个摆设,一般像这种不埋人的风水宝穴里头都有,”我指指悬挂在井栏上的青铜锁链,“链子那头应该拴着石头的麒麟、老虎之类的东西,规格再高点也可能是个石龙。这其实就跟镇河墓一样,为的就是镇住这里的风水眼,防止灵气外泄。”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添了句:“对了,要说起来这东西还是从明朝开始传下来的,相传是刘伯温的主意,说是为了把王气都锁在京城。其实老年间的时候南京、北京这种井都很常见,不过到了现在早就让拆没了。”   “哦,要是没水还成。”李越抬起头,“那咱就从这儿下去?”   “先收拾收拾,把包里的东西整整,没用的都给扔喽,这爬一趟可不容易,再说了,我还真有点怕这链子时间长生锈禁不住人,不过也好在咱俩都不胖……”我说着,把背包甩到地上,刚想跟他合计合计是不是把两个人的行李整成一件,就发现在他扭身解下背包的空当,身背后突然现出一个穿着道袍的灰色人影!一双死而不腐的手凌空向李越脖子上抓去,却被他无意中弯腰躲过。   是那石榻上的死尸!我心里大惊,目光在它狰狞可怖的头颅上一扫而过,急忙抄起铲子向它拍过去,一边冲李越嚷嚷道:“老四!趴下!”   李越见状忙抱起背包趁势往地上一拱,倒地的瞬间工兵铲也呼啸而至,重重地砸在了死尸的肩头。然而这一下却好像泥牛入海,铲页打在它的道袍上仿佛陷入了一团棉花里,软绵绵的借不上半点力气。我双手松了松收回家伙再次向拼刺刀一样用力往它胸口捅去,可没想到的是它仍旧不闪不避,握紧枯瘦的拳头迎面朝我面门打来。   我手中的铲子毕竟比它胳膊长,于是便不担心它能伤到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犹如活人一般的拳头在我面前几十厘米的地方停住,随手攥着铲柄向前一推,纵使仍旧无处发力也硬生生地把它往后顶了几步。   “哥,它是来找咱要它的印的吧?”李越站起来拎着撬棍杵在我旁边,“没想到还真他娘的诈尸了。”   我看这粽子似乎没什么道行,于是就悄悄松了口气后退两步对李越说道:“诈尸了也不能给,到手的东西哪那么容易就退回去的。”   “废话,我压根也就没打算给它。”李越紧握撬棍趁那粽子刚刚站稳的机会冷不防一棍子抽在它腰上,随即叫道,“这粽子怎么软得跟棉花似的?”   “不知道啊。没准就因为这个它身上才没烂的,”我上前两步灵机一动道,“往它头上招呼,看样子这玩意儿除了身上瓷实点也没别的什么能耐。”   李越当下就会意地跟着我朝它脑袋上袭去。只不过这会儿那粽子却不硬挨了,见我们来势凶猛忙抬手往头顶一架,轻飘飘地化解了攻击,紧接着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反手攥住了两个人的家伙,随意摆了摆,我和李越就不自觉地被它的力道甩了出去,重重撞到了石壁上。   “他娘的劲儿还挺大。”我捡起地上的铲子,揉着肩膀对李越说道,“这地方太小,先给它引到外头再说。”   李越点点头,两个人冲它虚晃一下随即跑出这个夹洞在外面摆好架势。   只听见洞里面呼号的声音离门口越来越近,我们俩忙紧握武器劈头盖脸地冲刚刚走出来的粽子就是一通猛砸。   这一次彻底激怒了它,黑暗中它不管不顾地扬起白骨森然的头颅,大张着满是烂肉的下颚嘶吼两声,舍下李越径自向我冲来。我心里一激灵,见状慌忙往后退了几步,让过它的反扑旋即又是一铲拍过去。可这粽子却浑不在意,硬扛着李越的追打接下铲子,伸手捏住我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眨眼就把我带到了面前。   我竭力挣扎着,此时也顾不得害怕,松开工兵铲一拳冲他开裂的下巴打了过去,却在半路徒劳地被他干枯的手掌挡了下来。它按住我的肩膀,空洞无物的眼眶渐渐贴上我的面颊,仿佛是在审视猎物一样端详着我,不知不觉间腐败的烂肉就从白骨上脱落了下来,一片一片滑进我的衣服领子里。   我身子向后仰了仰,死命地偏过头避开它狰狞的头颅,只觉得胸口仿佛有一阵火似的在燃烧,浓烟顷刻间熏哑了我的喉咙,冲得我口鼻里都火辣辣地疼,我屏住呼吸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老四!帮忙啊!”   话音未落就听见黑暗中嗡的一声钝响,紧接着面前的粽子突然抬起头声嘶力竭地咆哮了起来!沉在肩上的力道顿时散去,我慌忙俯身捡起地上的工兵铲远远跑开,模模糊糊地就发现那粽子正追逐着李越在石榻附近游走,头顶破碎的香叶冠中赫然被砸开了一条恐怖的骨缝!   只见李越闪过迎面而来的扑击,纵身跳上石榻,回过头刚要还手却发现那粽子已经跟在了身后,不得已只得往旁边稍作避让,然而这粽子却身长手快,一把将他揽住,不由分说地就架起李越往石榻前的炉子上甩去!   铿然作响中那八卦炉被李越撞倒在地,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粉末纷纷从炉内洒出来,黑压压地铺满了地面。我连忙举着铲子冲过去替李越挡下从天而落的一脚,小心翼翼地避让着以免再被它抓住,头也不回地喊道:   “你怎么样?”   “还行,”李越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挪到我身旁攥着撬棍醉酒一般四下挥舞。   “你干什么?”我推了他一把,同时也向后急退,“撞迷糊了?”   “没有!”李越一边转着,手里面却丝毫不停,“我看看咱是不是做梦啊,把啥东西碰碎了咱就醒了。”   “去你大爷的!”我怒骂道,冷不防被那粽子一巴掌扫中了后背,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地,“老实点,别他娘的得瑟!”   “那怎么办?”李越拎着撬棍见那粽子被我引了过去忙借机朝它腿上一顿猛抽,“这玩意儿刀枪不入啊!”   “就抽它脑袋!”我左闪右躲地拉扯着它的注意,“你看准了再打!”   话音刚落李越便瞅准个空当又是一棍抽中了它的脑袋,直把它头上戴着的那半顶道冠甩得飞旋出去,其准确度大有棒球赛场上全垒打的风范。   重创之下这粽子大吼着转过身扑向李越,后背随之留给我一个大大的空当。   我见势忙举起铲子铆足了劲儿对着它后脑凌空斩落,却没料到它此时突然被李越向前带了半步,这一铲堪堪走空,只蹭着它的脖子滑了下去,铲页上的豁口勾住了它身上的道袍,黑暗中只听见嘶啦一声,腐朽的布片棉絮顿时零落着四散飞舞。   李越正在前头且挡且退,见状不禁吓了一跳,冲我嚷嚷道:“你倒是看准点啊,这他娘的又不是个母粽子!”   我没有理会他的奚落,只是怔怔地盯着粽子后背那一排排焦黑的伤痕,跟着上前两步仔细看了看,顿时恍然道:“靠!这他娘的是个人傀!火!   老四,这东西怕火!”   “上哪儿找火去?”李越一棍子抽中它暴露在外的侧腰,却连一点伤痕都没留下,粽子身上柔软的肌肉只是弹了弹,便卸去力道恢复原状。“我兜里就有个打火机,还是一次性的!”   “有火就行!你先找东西把火点着!”我嚷嚷道。   李越闻言忙答应着站在原地不动,一棍子捅在它胸口再不回撤,故意被它抓住。我赶紧趁机举起铲子咣的一声重重砸在粽子头上,想想又怕它不理会我,紧接着再次挥动手臂,这一铲正扇中它刚刚转过来的侧脸,黑暗中顿时掀起一片破碎的肉风!   我示威似的冲它勾勾手指,趁着它愣神的工夫赶忙往后奔逃,那粽子果然上当,晃晃脑袋咆哮着把李越带得一个趔趄,张开赤裸的身体疯狂地向我扑来!   我此时也没心思与它缠斗,丢下铲子玩了命地带着它一路狂奔,这粽子虽然力大,但是速度却不快,紧赶慢赶地始终被我甩在身后。可饶是如此,几圈跑下来我也累得够戗,大张着嘴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道:“你快点!点个火至于这么费劲么!”   “好了!好了!”李越说着,就见黑暗中猛地亮起一个光点,紧接着迅速燃烧成为一簇熊熊的火焰。“怎么烧?直接往它身上燎?”他举着火把跑过来,一时间也是气喘连连。   “怎么烧都行,这东西见火就着。”我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刚才一直穷追不舍的粽子自从火光亮起的那一刻就畏畏缩缩地停下了脚步,此时看着我跟李越想要上前却又终究不敢。   我抬头看了看李越拿的火把,不禁乐道:“嚯,可以啊!这么快就做一这玩意儿。”   “还行,不过可得快点,这粽子身上的衣服不耐烧。”李越举着火把说道。   我点点头,喘着粗气上前两步想把这粽子勾过来,不过它却根本不上当,看我渐渐逼近连忙嘶吼两声逃到一边,脸上的烂肉和头发都被高温炙烤得脱落了下来,火红色的头颅上满是恐惧堆砌出的狰狞!   李越急吼吼地举着火把冲上前去,对着它劈头砸落,不过这会儿那粽子倒是躲得极快,手脚并用地四处逃窜着始终不让李越碰到它分毫。   石榻附近再次成了游走的绝佳地带,那粽子利用它反复和我们绕着圈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李越手中的火把,不时地抬头看看石榻上面我的动向,坚决不给我们夹击的机会。眼见着火势渐微,情急之下李越扒掉外套就着火引燃了直冲它甩去,但它们之间毕竟还有一段距离,那粽子看准来势不慌不忙地往旁边一躲,打个滚趴在翻倒的炉子上,仍旧一脸警惕地望着李越。   可就在我们俩人都认为这一下落空的同时,黑暗中异变陡起!那件燃烧着的外套落地的瞬间竟猛地带起一道几米长的火苗,熊熊的烈火顿时蔓延开去,犹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向四周席卷!   龙游浅水   无根的火焰仿佛从地底喷涌而出一般,渐次冲天而起,相互纠结着愈演愈烈,瞬间便将八卦炉上来不及躲避的粽子裹入腹中。几缕焦煳的臭味从火海深处散发出来,滚滚浓烟中隐约可见一团火红色的身影在烈焰中挣扎着,渐渐被吞噬成一点点难以分辨的灰烟。   “怎么回事儿?”李越愕然地望着我,汗涔涔的脸上被火光映得通红。   “是炉子里头洒出来的东西。”我在石榻上看得真切,那件衣服落地后火苗刚一接触到那些黑色的粉末就剧烈燃烧起来,转眼连绵成一大片汹涌的火海。   炙热的高温烘烤着整个山洞,我环视四周跳下石榻,弯腰捡起丢在地上的工兵铲冲李越挥手道:“快走快走!再晚会儿咱俩不被烧死也得被烤熟喽。”   李越忙不迭地答应着,随手磕灭手中的火把,急吼吼地跟我往夹洞中走去。两个人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地上散落的背包和手电,也顾不得再去挑拣,一股脑儿地把家伙什全都背在身上,只觉得外面燎原的火势几乎要将这里变成一个烤箱。我顶着满头大汗绷紧身上的背包,不停地喘着粗气说道:“你先下,小心慢点爬!”   李越点点头,抬腿跪坐在井口。他推了推同样已经是锈迹斑斑的井栏,搓着手回头对我做了个安全的手势,随即往下一蹭,眨眼间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勾着头看他下到了差不多的距离,这才扭身攥着链子紧随其后。   锁龙井里湿寒的空气如同冷水似的慢慢将整个身躯淹没,我抽着鼻子打了个寒战,低头对下面的李越说道:“这里头他娘的真冷,你怎么样,受得了不?”   “受不了也得受啊。”李越咬着牙说道,他脱掉外衣后只剩了个毛坎肩外加里头的衬衫,这会儿估计也是冻得够戗。“不过冷点倒没啥,就是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刚才撞上炉子那一下真要命。”   “谁不是啊?忍着点儿吧。”我紧紧抱住链子慢慢往下蹭,脸上的汗水落在脖领子里头流出一道道冰凉的湿痕。“这井深着呢,要是感觉撑不住了就稍微缓缓,也甭着急。”   “嗨,放心,实在不行我就把毛坎肩脱了绑手上滑下去,”李越的声音从脚底下传上来,幽幽回荡在井壁中,空旷而深邃。“倒是你,你要是一不留神掉下来咱俩都得玩儿完。”   我停下来缓口气儿冲底下摆摆探灯:“你他娘的顾好自己吧,看着点脚底下,快到头了跟我招呼一声。”   “好嘞,好嘞,放心吧你就。”李越打着手电筒回应道。 第16章 血沁玉(6)   暗淡的井壁上一片片青苔蔓延滋长,灯光掠过时偶尔还能看到石缝深处有些细小的昆虫一闪而过,似乎这还是口活井。我抬起头望望上面,见井口已经在头顶缩成了巴掌大小的一块,远远望去隐约好像还有几簇暗红的火光映射着。我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紧握住冰冷的锁链继续往下挪,仿佛一个正在远离地表的矿工,汗流浃背地在矿井中穿梭行进,心里满是对未知地底的忐忑。   腐锈的锁链在我们两个人的抓握之下渐渐有些松动,一片死寂中锁扣与锁扣之间相互碰撞着,发出沉闷的叮当声,好像勾魂夺魄的幽铃,碰得人心底阵阵发慌。我在李越头顶轻轻咳嗽两声掩盖住这令人不安的躁动,低下头刚要看看下面的情况眼前就猛地一阵刺痛,李越举着手电筒慢悠悠地说道:“对了,哥,我都忘了问了,刚才那粽子是怎么回事儿?老听人说什么黑毛白毛的老粽子刀枪不入,咱们碰见这算个什么东西?”   我闭着眼睛怒骂道:“他奶奶的以后说话别往上头照,晃得我差点栽下去。”我悬在半空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眯起眼睛缓缓往下蹭着说道,“咱在上头碰见的那个就不叫粽子,那是人傀,说白了就是个替身。”   “那是个什么东西?”李越在底下稳稳道,“我说你也慢点啊,落下来的铜锈都飘到我脑门儿上了。”   我看了看衣服前襟和袖口附近早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于是满不在乎道:“落就落了,反正总归都得蹭身上。人傀是外道里常用的人偶,具体怎么弄的我也不清楚,就知道它是个替身,一般都能代替造它出来的那个人干点不三不四的事儿。”   “那这东西可够厉害的,不过怎么就光怕火?”   “废话,人傀也是拿死人变的,除了身上可能比一般粽子强点,其他的就跟地下的死尸没啥区别,你说怕不怕火?听人说这东西就是用草木之类的东西填到体内支撑着的,那肯定是沾火就着。”   我说着,突然感觉到怀里的链子猛地抖了两抖,连忙抓紧稳住身形冲底下嚷嚷道:“你搞什么?想掉下去啊!别乱动!”   “我没动……”李越哆哆嗦嗦地说,话音未落青铜链又开始剧烈地震颤了起来,摇曳处带起一片哗啦哗啦的响声。   “怎么回事儿?底下是什么东西?”我大惊道,摇摇晃晃地继续往下面挪动。   “看不清楚,”李越打着手电筒喊道,“咱还得再下……”话还没说完他口风就陡然一转,“他娘的你还说井底下没水,这下头有条大鱼!”   我闻言心里顿时一沉,慌忙揽住锁链晃悠着朝下面滑去。只见黑暗深处一条看不清模样的怪鱼翻腾着从水里探出头来,一颗海碗大小的鱼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从上面垂下来的这根青铜锁链正坠入它的嘴里!   “他娘的这哪儿是锁龙井啊?”李越哭丧着脸,不由得往上挪了几分,脑门儿撞到了我脚底板。“分明就是给这东西喂食的,瞧这个头恐怕咱俩人都不够它吃。”   “别慌!”我也向上缩了缩,暗自心惊着不知道这条鱼真要是蹦起来够不够得到我们俩,“你看井底下这水,只能盖住它半个身子,不会太深。”   李越抬起头:“那有啥用啊,你还想下去在水里跟他拼拼不成?”   我摇摇头示意李越少安毋躁,看看底下大概还有六七米的距离才到底,索性又壮着胆子一只手攥住锁链躬身往下探了探。灯光在它鼓起的眼睛上划过,那鱼猛然间一翻身潜入井底,肥硕的身躯掀起点点水花瞬间打湿了头发。   我吐出无意中落在嘴里的井水,甩甩头发招呼李越往那鱼背后的井壁上看:“老四,老四,你瞧那儿有个出口。”   黑暗中一阵阵水流斜斜地从那个洞口涌出来向上冲刷着井壁,缓慢而不停息,想来应该是一条地下暗河的河道。   “那也跑不出去啊。”李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井底的大鱼,“咱俩人一下去就得被它吞了不可。”   “少废话,这东西未必是冲咱俩人来的。”我冷静地分析着。我注意到这条鱼似乎只在我们两个人刚刚出现的时候才注视了我们一阵子,而后便自顾自地钻到了井底的浅水中,偶尔翻来覆去的,像是被四周狭小的空间困得颇为无奈。   我催促李越稍稍往下滑动一段距离,刚要提议两个人跳下去闯闯试试就看见黑咕隆咚的井水中竟然无端泛起了几缕暗红,李越把灯光一摆,扯着嗓子喊道:“血!哥!你看你看!是墓道里头那些鱼!”   不用他提醒,我早就在井水飘红的瞬间便认出了那些曾在潭底追逐过我们的鸭嘴鱼。它们顺着水流从洞外游弋而出,跗骨之蛆一样贴上了井底这条大鱼的躯干,鲜血慢慢从巨型怪鱼的身上渗出,缓缓飘散开来。然而这条怪鱼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静静地潜在井底,面对着黑黝黝的洞口偶尔甩动一下巨大的尾巴,一副甘之若饴的沉稳模样。   鲜血渐渐与井水融为了一体,顺着水流远远激荡出去。于是顷刻间,大批的鸭嘴鱼成群结队地被这浓重的血腥味吸引过来,争先恐后地游出洞口却随即被一张大口吞入肚内。   这是一个陷阱!我顿时幡然醒悟,井底的大鱼是用它自己的身体作为诱饵来吸引食物!我看着一群又一群嗜血的小黄鱼前仆后继地沦为这条巨型怪鱼的盘中餐,心里不禁一动,低头对李越说道:“趁这个机会!咱哥俩儿赶紧闯出去!”   “啊?”李越正对着眼前这一幕兀自出神,听我这么说不禁愕然,“这也太玄了点,就算下去好歹也等这拨结束了再说啊。”   “等不了了,我还真有点怕它吃完这些小鱼小虾后来打咱们的主意。”   我咬咬牙,朝李越肩膀上轻轻踢了一脚,“快!就现在!”   我叫喊着,跟李越松开锁链先后跳到了一旁,井底及腰深的冷水瞬间麻痹了下肢,我来回扑腾着,强忍住刺骨的冰冷飞快地向洞口冲过去!   那条大鱼见我们俩人跳到了井底也不理会,仍旧自顾自地享受着嘴边川流不息的食物。然而此刻两个人身上厚重的衣物反倒成了我们前进的巨大阻碍,浸了水的衣服如同沉重的镣铐般羁绊着我们的脚步。我和李越相互扶持着慢慢爬到洞口,刚欲迈步出去就被汹涌而出的水流冲了个满怀,猝不及防之下两个人双双趴倒在井底,不约而同地都是一口腥臭的冷水灌到肚里!   经过我们这一冲撞,原本随着水流不断冲出的鱼群顿时被搅散,纷纷向那条大鱼和我们俩人围攻而来。但是此刻我们谁都无暇顾及那么多,彼此之间拉扯着重新站起来,俯下身子把重心放低一点点往洞口挪去!   只是这回那条被搅了饭局的巨型怪鱼明显不打算轻易放过我们,它在井底翻腾着把身上的鸭嘴鱼甩开,卷起大小与磨盘仿佛的鱼尾直向我们甩来!   井底狭小的空间容不得我和李越闪避,我们两个人连气都来不及憋一口就再次潜入水底,浑浊的井水中我拉了一把李越,站起身打着探灯重新找准方向往洞口处奔逃!   这怪鱼见一击不中,暴怒之下又扭动身子将尾巴倒卷着当头拍下,我急中生智忙拉着李越第三次躲进水中,旋即按住他不再起身,示意两个人就从水底下顺着我刚刚看好的方向爬。   暗流向井底涌动着不断冲击我们的胸口,严寒的河水中我缓缓向前挪动着僵硬的身躯,整个人几乎都要被冲刷得失去知觉,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面前不断闪烁的光点如同暖流一般拂过心口,提醒着我出口就在前面。   终于,我一马当先地闯出了井底,站起身刚想拉李越一把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后头。我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又潜了回去,见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井壁,只是右腿却被这条巨型怪鱼的身躯压住,再也前进不得分毫!   我扶着他稍稍起身呼吸了一口空气,勉强在水流中站定大吼道:“我把它引开!你找机会往外爬!”   正说着这怪鱼巨大的脑袋就隔着洞口探了进来,只是它的身躯太过于庞大,刚刚伸进半个脑袋就被卡住,两片手臂粗细的鱼唇悬停在我面前,脱离了井水滋润的鱼鳃呼扇呼扇的,竭力吸取着空气中稀薄的氧气。   一人一鱼相距几厘米的空当对视片刻。忽然,它那骇人的头颅猛地往后缩了缩,重新沉入水底。可还没等我松口气,紧接着就听见李越哀号一声,挣扎着被它往井里拖去!我见状慌忙扑倒在地,压住李越不断挥舞的双手,继而抽出背后的工兵铲往前一探,正见这条怪鱼叼住李越的右腿摆动脑袋向水下拉扯,千钧一发之际我连忙松开李越,调整姿势全身放松借着水流的冲力瞬间蹿出洞口,高举着铲子重重地劈在它鼓起的眼球上!   “快走!”我头也不回地冲李越喊道,一边对准这条怪鱼不断扭动的身躯狠劈一铲,转身潜到水下趁着它迷乱的工夫慌忙钻出了洞口!   刚刚爬进洞口没几步,前面的李越就一把拽住我手中的工兵铲将我拉了起来。水流湍急中我顾不得询问他腿上的情况,踉跄几步连忙扶住石壁站稳,嘴里兀自迷迷糊糊地说道:“快上去!外头应该就是河床!”   古玉血沁   我和李越两个人带着满身冷冽的寒水深一脚浅一脚在河道中逆流行进,依靠着手中的铲子、撬棍勉强能跌跌撞撞地站稳脚跟。所幸的是这条地下暗河并不太宽,没多大会儿工夫我们两个人就相互拉扯着爬上了河岸。   我一骨碌扑倒在坚硬的沙土地上,精疲力竭。冰冷僵硬的身体几乎失去知觉,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是麻木地张开嘴凭借着本能大口喘着粗气。   干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部,呛得我不由弓起后背连连咳嗽。我挣扎着翻了个身,脑袋昏沉得只觉得从头到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早已将神经冻结成了一整块麻木的坚冰,无边的寒冷悄然隔绝了周遭所有的感应,徒留下一片空白的大脑,直愣愣地望向黑暗深处,不知所终。   我跟李越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儿来。恍惚中胸口渐渐开始蔓延出丝丝暖意,我略微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偏过头对旁边挺尸似的李越说道:“你还成不?”声音虚弱得好像一出口就掉到了地上。   “成,没事儿。”李越哑着嗓子回应道,“再歇会儿,再歇会儿就能走了。”   身下的沙土地好像有弹性一样,双手撑上去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我双脚踢腾两下,蹭着肩膀稍稍往旁边挪挪,顿时觉得浑身骨头散架了似的阵阵酸疼。   “你的腿怎么样?”我活动着手腕,“没折吧?”   “没事儿,那鱼嘴里头就没长牙,想咬也咬不断。”李越惨笑着,心有余悸道。   “哦,那就好。”   “好个屁。”李越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本想把头发上滴的水擦下来,却冷不防从袖口又漏出一摊水,正浇到他嘴里头。“咳咳,早就不该听你的,你不说那井底下应该是个石像么,怎么冒出来个活鱼?还那么大个。”   “凡是都有例外么,”我慢慢扭动着身子,“一般都是用石像镇井眼,可要真是有活物肯定也用活的,这么大一条鱼,按老话说早就该化成龙了,过去人拿它镇风水也不奇怪。”   我吸口气后背使劲猛地坐了起来,却紧跟着腰上一软又摔了回去。一张一合的瞬间就跟做仰卧起坐似的,把李越看得一愣。他嗤笑着蜷起腿两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扶着我说道:“他娘的还真不能轻易信你的,这下可把咱俩折腾得够戗。”   “唉,甭管怎么说好歹也算是出来了。”我和他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用手中的家伙当拐棍杵着地,“真要走回头路现在咱俩指不定怎么样呢。”   刚两人躺过的地方现在已经聚了一大片水迹,李越抖抖身上的水笑了笑,也没力气再跟我斗咳嗽。“得了,”他举起手电筒看看前头,“咱就逆着河道走?”   “走吧,前头是整个翦龙穴风水起始的地方,搞不好还能有冥器。”   我哆嗦着,身上的水缓缓流到脚下,冰冷的感觉重新蔓延到了全身。   李越摇摇头:“冥器不冥器的就算了,用你的话说,还是安全重要。”   我勉强笑了两声也不再言语,留着气力一门心思往前走。这条地下河的河道很宽,没准儿水盛的时候能把整个溶洞都充满,我们两个人在岸边疲惫地走着,没多大会儿工夫就发现前面的视野渐渐开阔起来,数不清的暗河溪流交错纵横成一大片河网,细看之下却都是不约而同地从一个方向流过来。   潺潺的水流声中我和李越又停下来休息了片刻,再出发时干脆把湿漉漉的衣物都脱在了地上,只留两件最轻便的薄衫拧干了穿着遮体。那些被水泡透了的衣服穿上不暖和不说而且还沉甸甸的,如今这一脱两个人身上顿时就轻便了不少。我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抖擞抖擞精神带着李越继续往河网深处走,只听见他拖着轻便的背包在旁边唠叨着:“要说咱这一趟也值了,就不说那几片碎瓷,光是那块金印就了不得。”他把背带系在撬棍一头扛在肩上自言自语,“就是不知道在外头能给咱换多少人民币。”   “你正好说反,”我搓着身上不断泛起的鸡皮疙瘩,抖着嘴唇说道,“那金印的价不好说,而且保不齐还得在手里窝段日子,想见着现钱,还是得从那破罐子下手。弄得好了换几栋别墅不成问题。”   “嚯,碎了还这么值钱?”李越又惊又喜。   “你这不废话么。”我说着,只见前面开阔的地势陡然向上一提,河网密集处微微隆起了个弧度挺大的陡坡。我搓搓冻得发麻的手脚,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跟他解释道,“金银还有玉器的市价都不固定,卖得好不好全看买主,瓷器就不一样,明码标价一分货给一分价钱,再残的玩意儿充其量就打点折扣,好东西毕竟还是好东西。”   李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嬉笑道:“那敢情好,反正不管是啥,值钱就成。”   “甭琢磨这个了,就咱现在这德行,先能出去再说吧。”我拍了李越一巴掌,带着他缓缓冲上斜坡。黑暗中我们俩手脚并用地爬到坡顶,还没等喘口气心里面就忍不住俱是一惊!只见前面高地河道汇聚的地方,赫然伫立着一座半人来高的八宝莲花台,一个干瘦的人影蜷缩在它脚下,看样子竟似已死去多时! 第17章 血沁玉(7)   我心里一咯噔,忙打着探灯快步上前,发现地上这人的死相着实有些蹊跷。好像是被高温活活烤死的干尸,它全身紧巴巴地蜷缩成了一团,双手握拳紧贴着脑袋,露出衣袖的手臂仅剩两根桡骨,一根根细密的血管神经缠绕在上面,看不到半点肌肉脂肪,而那些血管之所以没有脱落,只是因为骨头表面还包着一层极薄的几乎透明的皮肤。我剥开它身上腐烂的衣物,见全身莫不如此,枯槁的骨架就如同真被大火烘烤过似的,一块块黑黝黝的关节在人皮下扭曲着,阴沉沉的森然可怖。   这具干尸附近还散落着几片碎瓷烂木,单看腐朽的样子就知道年代不会太过久远,我在一堆破布中又找到几枚灰不溜秋的“袁大头”,蹲下去看了看年代,心里不禁暗自思忖道:莫非是之前的同行不成?   正琢磨着就听李越在一旁嚷嚷道:“哎,哥,咱来晚了,东西都被人给顺走了!”   “别瞎嚷!”我被打断思路,没好气地站起身,“吵吵什么玩意儿。”   “你瞧瞧,你瞧瞧。”李越捧着个空荡荡的琉璃匣子冲我扬了扬,止不住满脸的失落道,“空的,肯定有人在咱们之前把冥器带出去了。”   我接过琉璃匣来回看了看,问道:“这是莲台上的?”   “那可不……”李越撇撇嘴,看着地下的干尸,“我说你就不能琢磨点有用的?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哎,”他一拍大腿,“这里头的东西别是被他得着了吧,你刚才那么半天翻出点什么没?”   我摇摇头,心里蓦地一动,视线移到干尸紧握的双手上,略微思索片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它的两手掰开。惨白的指骨渐渐分开几条缝隙,一块血红色的玉石在灯光下闪了几闪,随即从这具干尸枯槁的掌心掉了出来。   我没理会身背后李越的欢呼,随手捏起那块玉石放到眼前端详,脑海里隐约有些似曾相识的印象。我把它反过来平放在手心,刚瞟了一眼就仿佛石化似的顿时愣在原地!一阵阵突如其来的寒气瞬间掠过心口,吹得我心里阵阵发虚。   这分明就和前些日子那个当铺老板拿给我看的血饕餮一模一样!同样的流线,同样的器型,同样令人捉摸不透的材质!   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幻觉在我眼前依次浮现,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念头,却始终只是大张着嘴,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哥,这块玉成色不赖啊,里外通透的看着这么红润。”李越没注意到我脸上惊愕的神色,凑过来兀自问道,“这是什么玉?”   我被他这一问拉回了现实,稳了稳心神重新借着这个机会审视眼前这块血色饕餮,茫然自语道:“这是什么玉……这是……”我抬起头招呼李越,“把那个琉璃匣子给我拿过来。”   李越连忙转身从莲台上取下那个空空如也的小匣子交给我,我拿起来放在鼻子跟前闻了闻,扬扬眉毛心里顿时明白了个大概:“最开始你拿这个匣子的时候里头是不是还装着好些土?”   “也不是太多,小半盒吧大概。”李越答道,“我还寻思谁这么缺德,拿就拿了呗,还故意在里头装点土逗人玩。”   我点点头,喃喃念叨着“那就对了”,一时间心里豁然开朗。其实这块血饕餮的材质并没有之前我想象的那么难以捉摸,而如果不出差错的话,那个当铺老板拿给我看的那两块也应该跟它一样!   李越见我捧着盒子自言自语,好似看出了点端倪却又不说话,忍不住蹲下来问道:“怎么?瞧出什么来了?”   我无声地笑了两下,随手把琉璃匣子撂还给他,晃晃手中的血饕餮神色肃然道:“这玩意儿在古董行里有个专门的名儿叫‘血沁玉’。按照老辈人的说法,如果一块玉在地底下埋的时间长了,玉质就会变软,而玉这东西本身又通灵,自己能慢慢吸纳地底下的灵气儿,最后天长日久的就变成了这模样。至于它本来品相如何也就没人在乎了。不过看这块玉的色泽,十有八九原先是枚上品的和田玉。”   “听你这么一说,这玩意儿讲究还挺多的。”李越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跺跺脚,“那它得值不少钱吧?”   “还成,出手时机要是好的话够咱们吃好几年的。”我含含糊糊地说着,并没有打算现在把那当铺老板的事儿告诉他。这倒不是我有心藏私,主要是其中几个关节还没想通,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现在看来,那农民企业家似的小老板还真有几分能耐,这血沁玉的来历虽然嘴上说着容易,但在古董行里头却实打实的是可遇不可求的玩意儿。好些人做了大半辈子玉器生意都未必能见上一两样,难怪之前那老板找了好些人都没个准谱。   眼瞅着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也不知他研究出个所以然没。   周围冰冷的空气最大限度地刺激着我的神经,我脑海中飞速运转着,那老板既然能搞到那么新鲜的一对货,手底下肯定是有自己的门路,说不准还可能跟我们面前这座地宫有关,看来出去以后还得找他,借着收鉴定费这茬探探口风,搞明白他手中那两块的来历,而至于我先前在这血饕餮身上看到的幻觉什么的倒还在其次。要是他还没摸清这血沁玉的虚实就最好不过了,我忽悠两下不难把这三块凑成一套倒腾出去,弄得好了挣个一二十年的花销不成问题。   一琢磨到这儿我就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左右看了看这块血饕餮,随手装在贴身的口袋里,站起来活动活动冰凉的手脚,见李越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在地上胡乱划拉着,不禁乐道:“甭费劲了,我都看过了,没什么东西。”   “谁说的,”李越摊开手掂量着手里的几枚“袁大头”,“肉多肉少总是口吃的,这几块现大洋怎么也能弄个千八块钱不是?瞧这意思这位应该是民国的前辈,身上说不定就装着什么好东西。”他来回扒拉着地上的碎瓷片,“哥,你来瞧瞧这怎么样。”   “还看个屁啊,打眼一扫就知道是上个世纪的物件。”我懒得答理他那么多,瞟了眼这座石头的莲花台见没什么特别的就拄着铲子往前又稍稍走出几步,发现下游的数条水脉都是从斜坡尽头的石缝中喷涌而出的,心里不禁沉了沉,左右逡巡一圈回来抱着膀子说道,“他娘的别惦记你那点破烂了,前头没路了!”   往事可追   李越正捏着块烂瓷片装模作样地看着,听我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话也没当回事儿,过了片刻才突然明白过来似的猛地抬起头来:“啥?   没路了?”(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8 0 8 0 t x t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嗯。”我阴着脸,“别忘了这地宫不是个阴宅,没有天门也正常。”   “它是正常了,可咱哥俩儿受不了啊。”李越丢下瓷片站起身,“这前头一点空儿都没有?”   我点了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注意到被他扔下的瓷片背面好像有什么字,不禁习惯性地俯身捡起来看了看,自顾自闷声说道:“前头是地下河的水源,咱就是真带着炸药炸开了也出不去。”眼神缓缓在瓷片粗糙的表面划过,辨认出了上面已经被腐蚀得有些暗淡了的三个繁体字:旺得楼。   我轻轻念叨着,脑子里顿时犹如惊雷响彻一般炸出了深藏已久的记忆。耳边李越的嘟囔声渐渐模糊,我恍然大悟地环视着整个山洞,突然哆嗦了两下,目光停留在脚边蜷缩成一团的干尸上,兀自发愣。   “哎,我说你听见没?”李越晃着我肩膀,焦急地说道,“别愣着,快想辙啊,再这么下去咱不被困死也得被冻死。”   我被他摇得回过神来,略微缓了口气儿怔怔地说道:“你知道旺得楼么?”说完才想起来把手中的瓷片递给他。   “什么旺得楼?”李越看我突然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接过来扫了两眼以为我是给他解释这瓷器,不耐烦地摆手说道,“别寻思这个了,真出不去啥冥器都白搭。”   我揉着胸口咳嗽几声抬起头:“我奶奶你姥姥小时候就没跟你讲过她们家的故事?”   “啊?什么故事?”李越迷迷瞪瞪的。   我笑了笑,随手招呼他先安安生生地坐下,一边回忆着一边跟他说了个大概。   我讲完之后指着洞顶比划道:“这应该就是当年那家丁掉下来的地儿,估计土层薄得很,不难打盗洞出去。”   “可是,这也够不着啊。”李越为难道,“把咱俩叠起来还差不多能使上劲。”   “你傻啊,看看你屁股底下坐的什么。”我拍拍石头莲花台,“再加上铲子的长度,只要能……”   我猛地一顿,视线陡然转向地上的干尸。先前一直被那枚血饕餮转移了注意,现在回过头来才突然想起,其实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具尸体的死因死状才是我们眼前最大的谜!如果真像我想象的那么容易就能挖出去的话,那当年的那个家丁早就在结巴的帮助下逃出生天了,何至于死在这里,化成一具干尸!   我心里大寒,骇然地打着探灯向四周望去,如果说那家丁真在这里遇到了什么凶险,那么以我和李越现在的状态,恐怕都得和它一样。我又瞟了这具干尸一眼,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脚底直往上冒,顶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不过李越显然没有考虑那么多,听我这么设计赶忙站起身丈量着头顶的高度说道:“嘿,还真行,我这高度正好。”说着就要往台子上蹦。   “哎哎哎,你会打盗洞么?”我拽住他肩膀把他拉了下来,想了想恐怕他再疑神疑鬼的就没告诉他我的顾虑。我拎着铲子爬到台子上,不放心地看了看四周叮嘱李越道,“还是我来吧,你小心招呼着点下头。”   “唉,得嘞,我给你扶着,”他把撬棍扔在脚下双手扶住台子抬头看着我。“放心整,保证摔不下来。”   我点点头,唯恐夜长梦多,于是也就不再罗唆,举起铲子贴着洞顶磕了磕,随手刮掉一大片已经石化的土壳子。   “哎哟,我说你慢点。”李越灰头土脸地啐着嘴里的土灰,“整得我满头满脑的都是。”   “呸。”我不屑一顾道,随意抖了抖身上的石粉,“我来挖就是图个干净利落快,你他娘的别抬头,给我老实盯着点旁边。”   我顾不得去擦在脸上越积越多的泥土,任凭它们稀里哗啦落下来盖了我一身,紧赶慢赶地在头顶先开出个洞口,而后等到深度差不多了就摆过工兵铲斜着在里面凿出个浅浅的凹槽。我把铲子丢给李越,活动活动筋骨,蹦起来双手向上一撑,连着试了好几次才挤进去,我缩在那个凹洞里让李越把铲子递过来,继续向上挖了几分,又在另一边也开出个岔口,旋即低下头招呼道:“老四,收拾收拾上来,赶紧的!”   李越见状忙不迭地跳上来蹿入洞内,却笨拙地辗转不开身体,只能背对着我面向那个黑不溜秋的浅洞,小心翼翼地不敢挪动分毫,无奈之下我只得攥住他伸出的撬棍引着这棒槌慢慢转过身,不禁气恼道:“就你这样进盗洞都费劲还他奶奶的挖呢,刚才幸亏没让你来,要不到死咱也出不去。”   “咳,那什么,像这种体力活一般我来得都少。”李越掸掸身上的土,讪笑道。   我懒得答理他,打着手电确认了下方向继续运铲如飞,正起劲儿着冷不防被他拉住问道:“哥,咱走直线向上头直接挖出去多快,你这斜着来不明摆着绕远路么?”   “起开,起开。”我胳膊抖了抖甩开李越白了他一眼,“你懂个屁啊,我说你跟南爬子怎么混的?盗洞这玩意儿有直着打的么?万一挖塌了怎么办?再说咱这是往出跑,直着挖你能出去么?爬泰山还知道走‘z’字形呢,咱这也是一样。”   李越闻言这才闭上了嘴,支吾了两声不再说话。大概是知道自己外行,这一路他都没有再开过口,只是沉默地跟在我后头慢慢往上爬。黑色的土壤被工兵铲一点点挖开,暗无天日的盗洞中我们俩都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有模糊的灯光在眼前摇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刚把半铲浮土带下去,再向上用力时突然就觉得手里一松,破碎的泥土中猛地透过几束耀眼的光线,刺得我连忙闭上眼睛,揉了揉险些流下泪来。   李越兴奋地吼了一嗓子,抽出撬棍连捅带用手刨,没多大会儿工夫就挖开个不大的出口。我们两个人眯起眼睛钻了出去,顿时被外面铺天盖地的酸臭味熏得几欲呕吐,定睛观瞧只见阳光下一座座垃圾堆成的小山正环绕在四周,发酵出的腐烂气息一阵接一阵地侵袭了过来。   “大爷的,怎么挖到垃圾堆里头了?”我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捏着鼻子干呕着。   “你挖的你问谁去?”李越捂着嘴含混不清地说道,紧跟着一拍大腿,“不过要依你跟我说的那事儿来看也差不多,当年老县城往东边扩建,西头、南头的几个村附近都盖成垃圾中转站了。”   “得了得了,他娘的赶紧从这儿出去,有啥事儿回去了再说。”我哆哆嗦嗦地挣扎了两下站起来,正说着就听见远处隐约有人叫嚷道:“哎!   那两个捡垃圾的!快走快走!”   我心里一咯噔,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胸前挂着个口罩的工作人员正向我们俩走来,边说边冲我挥手:“嘿!就说你们呐!别看了,赶紧走!”   我连忙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半捂着脸招呼李越,两个人扭头就往垃圾堆外面猛跑。“快跑!快跑!被人发现就完了!”我催促道。   “他娘的,收破烂收到这儿来了,也不看看地方……”那个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我和李越在无人的野地里拼命向前疯跑着,直到身背后那股酸臭味渐渐淡去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我擦着脑门儿上的汗看看太阳说道:“他娘的这可怎么办?瞧这意思这会儿少说也有九点来钟,就凭咱这扮相进村非被人送到派出所不可。”   李越想了想:“要不咱干脆就装成捡垃圾的?反正看着也像。”   “像个屁。”我满头大汗地说道。现在我们俩这模样,老实说还不如收破烂的,人家不管怎么说还穿着完整的衣服。可再看我们俩,一个人身上是一套破破烂烂的灰黑色秋衣,另外一个是小衬衫外加只剩半条腿的裤子,两个人衣服上血迹斑斑,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尘土和水渍,拿眼一扫可以说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灰头土脸的看着就跟刚从矿难现场刨出来似的。“就咱俩现在这德行,不妨害个公共安全啥的你都不好意思出门。”   “那咋整啊?”李越把背包抱在怀里,“不行的话就只能等到中午一两点那会儿,趁着人都睡觉偷跑回去。那时候村里村外的都没啥人。”   “你能确定那时候没人不能?咱俩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别最后关头被人逮住。”   “差不多,有也就几个小孩,大人们要么都在地里头忙,要么就在家里头,一般不出来。”李越说着,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刚才那一通猛跑倒把我们俩整得热气腾腾的,可这样终究坚持不了多久,真在这四面透风的地方待时间长了,不说精神上撑不撑得住,光这份冻就受不了,这要是一不留神睡过去一天半天的,再醒俩人真就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我点点头,看看天上的太阳估算着时间:“行,咱就先等会儿,不过也不能总在这待着,这地方太暴露,先找个僻静地儿躲起来再说。” 第18章 鲁王陵(1)   劫后余生   老家这一亩三分地儿我毕竟不熟,当下就让李越带着找到个隐蔽的地方藏身,两个人强打精神在荒草丛里窝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提神,冷飕飕的等到太阳差不多过了中天,这才站起身躲躲藏藏地朝村口走去。   正如李越所说,这个钟点村子里头基本上都没什么人,从村口走到老宅大门,除了碰上三两只冲我们狂叫的狗以外,就连个小孩也没看着。我们俩一溜小跑到老宅门口,慌慌张张就跟做贼似的溜着墙根翻进去,一落地就撂下背包喘了口气,相互打量着笑道:“他娘的,这比在地底下还玄。”   “那可不?那地宫里头再怎么着也不会有人管,”我踉跄着走到厨房里接了满满一大锅水坐上炉子,“但是在这儿你敢被别人看见都不成。”   我们俩人扒掉身上仅存的两件又脏又臭的衣服,坐在院子里头等水烧得差不多了就就着边上的压井一瓢接一瓢往身上浇,直洗得浑身上下通红通红的往外冒着热气,白烟缭绕中我们俩人眼皮都快架不住了。洗完之后随即找块毛巾擦干身上,也顾不得再说些什么,各自回屋倒在冰凉梆硬的土炕上蒙头就睡。   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再睁开眼时外面天都已经擦黑了,我昏昏沉沉地侧了个身,透过窗户向外面看去,见静悄悄的只有几道暗淡的霞光映在院子里,就知道李越肯定是还没起,索性又倒头想再睡个回笼觉。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睡醒之后短时间内很难再睡得踏实,非要再隔个一两个小时才成。我裹着被子跟炕上翻来覆去的老半天,脑海里反复都是地宫里头的场景,一片乱糟糟的搅得人不得安宁,索性就不再瞎耽误工夫找瞌睡,光着屁股跳下炕头从行李箱里拽出几件干净衣服,凉丝丝地穿在身上趿拉着拖鞋推开门走进院中,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我空着肚子进厨房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现成的可吃,只好翻出前些日子办白事儿时待客剩下的那点零碎自己动手。我熬了一锅白米粥,随便剁了点肉末、菜末微微炒了炒,把这些半熟不熟的臊子用作料拌开了下到稀饭里头一起煮,只当是做了顿皮蛋瘦肉粥。   天差不多全黑的时候我也把这锅大杂烩煮好了。顾不上去喊李越,我先就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剩下的小咸菜喝了半锅稀饭,正坐在门口台阶上撑得打嗝的时候就见李越披着一身新皮推开里屋的门走了出来。“嚯,这都吃上了。”他看着我旁边的空碗伸了个懒腰。   我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看着他,随手往厨房里一指:“锅里头还有不少,温温的,要是嫌凉自己再热热去。”   “不用不用,醒得早不如醒得巧,常温的就正好。”他抄起我的大海碗进厨房盛了满满一碗端出来,一屁股坐在我边上顺着我的视线抬头望了望天。“又琢磨什么呢?”他把咸菜碟拉到自己跟前。   “嗨,没有,还是地底下那点事儿,本来睡得挺踏实,后来睁开眼就折腾得再也睡不安生了。”坐了这么半天屁股不由得就有些发凉,我说完,转身从里屋拿出两个马扎,分给他一个又坐下来。夜风凉凉地拂过门前的石榴树,隐隐约约竟好像传来一股股淡淡的幽香。   “嗨,这都出来了就甭瞎想了。”李越撅起屁股坐上去,呼噜呼噜地喝着稀饭,“怎么着?你害怕咱俩人是做梦呐?”   “那倒不至于。”我失笑道,“其实还是咱们最后出来那会儿,你没发现我打盗洞的时候特别着急,还专门让你看着点四周的情况?”   “那又怎么地,临出来了我也着急。”李越满不在乎地狼吞虎咽,转眼间又盛了一碗。   我等他回来坐好了才接着摆摆手说道:“不是,你仔细想想,石台子旁边那干尸是怎么回事儿,要真那么容易就能出来的话他当年怎么会被困死到里头?”   “得得得,”李越吸溜着菜叶子抬起头,“这儿正吃饭呢,我想什么干尸?”   “反正其中肯定有古怪。”我愣了愣,随即故意刺激他道,“你好好回忆回忆它那死相,绝对不正常。我是真怕里头有什么凶险把咱俩整得最后跟那东西一个德行,没想到最后居然没事儿。”   “什么不正常?要我说你他娘的才有问题。”李越瞪了我一眼,“逃都逃出来了还想那有的没的干什么?”他端起碗一口气儿刮了个底儿朝天,擦擦嘴放下碗筷。“况且既然咱都没事儿了,你怎么就不仔细品品是不是那故事有问题?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没准儿当初是你说的那结巴落井下石回去谎报军情呢?那年头兵荒马乱的死个人值什么,况且反正最后不也没人找着么。”   这番话说得我心里顿时一阵通畅。要真像李越说的这样,那么那干尸就好解释得多了。我不禁沉吟着看了看他说道:“不错,还挺有道理的,看不出你这棒槌也有明白的时候。”   “我再不明白那也比你明白。”李越松松裤腰带,“咱下地是为了啥?   为了冥器呗,就没见过你这号儿的回来以后不看冥器先跟这儿整回忆录。”   “得了吧。”一提起冥器我心里就有火,“你他娘的还有脸跟我说下地,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雏儿。你瞧瞧你在地宫里头办那些事儿有一样靠谱的没有?说你棒槌那都算高估了。”   我上下打量他两眼,耐着性子问道:“来来来,你跟我好好说说你前些年是怎么跟南爬子混的,先报俩名我听听。原先买卖好做的时候我跟那帮穿山甲们可没少打交道,没准儿还认识,就算不认识也不打紧,以后有机会再往南边去的话也能借你这事儿臊臊他们。”   李越闻言叹了口气,脸上变颜变色的,迟疑了半天才开口:“唉,哥,我实话跟你说吧,早先在南边胡闯那几年,我就没怎么下过地。”他瞧我脸上似笑非笑的连忙解释道,“不过可不是我不愿意下或者说没那能耐什么的,是他们硬拦着不让,每次遇上大墓都是我一人在外头盯梢,给他们守着行李,就算小斗儿我也只能在盗洞旁边打打下手,满打满算就进过两次地宫。”   “这样啊。”我一边听一边哼哼着笑了两声,点点头说道,“这也难怪,南爬子跟咱们北边不一样。他们这一行里头规矩严得很,你这么个初来乍到的外人是不能让你贸贸然地就下地,一是不放心你的本事,怕你不懂规矩坏了事儿;二来人手够的情况下也没必要带着你,最后还得多分出来份儿收成。”   “所以说后来我连着换了好几家,一看基本上都是这情况就干脆回来自己干了,谁想还正赶上严打,结果就什么也没弄成。”李越神色黯然。   “我就知道,”我拉着马扎坐到李越旁边拍拍他肩膀叹道,“他娘的坏就坏在你来回换主家这上头。一般正经南爬子内部都得排资历,论出身,跟老年间的外八行一样,最讲究个传承。你要是自始至终都待在一个窝棚底下还好点,没准儿熬个两三年就能出头,到时候自然有老师傅带着你学能耐,露脸的活也绝对少不了你的。你这啥玩意儿都不懂就跟那儿瞎蹦跶,到最后是没人敢用你。”   我这么侃着,见他只是讪笑,无话可说之下也没什么好反驳我的,索性揭过这篇不再提,咂么咂么嘴安慰道:“嗨,得嘞,过去的事儿就过去吧,以后你要是还想干这个,大不了哥哥我带着你,咱俩人在一块儿往后肯定少不了你摸冥器的机会。”我推了他一把,“行了行了别苦着个脸了,去把这次的收成拿过来,我给你换点有劲的看看。”   “哎!”李越一听见冥器,顿时涨了三分精神,忙不迭站起身跑到院中拎过他的背包,又在我的指点下从地上的破秋衣里头摸出那块血饕餮。   他走回来一件一件把东西掏出来摆在我面前兴高采烈道,“哥,你给看看咱这能有多少钱。”   我点点头,随手先把那堆破了的洪武青花聚过来,一边检查它们破损的程度一边掂量着手中几个对瓷器比较感兴趣的客户,琢磨着他们谁能出更高的价钱。但思忖来思忖去脑海中的数字也就在伯仲之间,高低不过几万块的差额。而我事先补瓷肯定还要花掉不少的成本,这笔账一时半会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算清的。我暗自嘀咕着,索性先不考虑那么多,想了想又把那枚金印拿起来。   按说这枚龟钮金印在过去那可算是地位和权力的象征,谁要是能攥在手里头,那世世代代吃喝都不用发愁,只可惜到了现在却只能沦为一个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其价值甚至比地上的碎瓷片都差得多。它既不是什么名人的遗物,年代上来说也没有太过久远,而且本身还是古董行里价格一直炒不上去的金器。估计这要放到市面上,顶天了也就三十来万,还得是碰到专好这口的买主才行。   我摇摇头把它放下,转手接过李越递来的血饕餮放在掌心把玩着,看来我们这回要是想赚笔大点儿的横财,还得把心思放在这东西上面。   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两样。”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血饕餮,随手往地上指了指,“顺利的话一个月之内能换差不多一百五十万挂零。”   话音刚落李越就猛地一拍大腿,咧着嘴笑道:“靠!这下咱可发了!”   “淡定点,得瑟什么玩意儿?”我不屑地斜了李越一眼,捏起这块血沁玉在他面前晃悠着说道,“大头在这儿呢,要整得好的话,老子这辈子都不用再下地了。”   “这东西……就这么值钱?”李越惊疑不定道,话里头不自觉地带着一股颤音儿,就好像真见着那么多红彤彤的人民币摆在跟前似的。   “瞧你那点儿出息,去去,先打盆水洗把脸回来冷静冷静再说。”我一脸揶揄道,“别待会儿再一口气儿背过去喽,那这些东西可就全归我了。”   我本来就是开个小玩笑,没想到李越还真就跑到压井旁边往脸上抹了一通冷水。他洗完胡乱擦了擦脸,兴冲冲地边往回走边说:“哥你就直说吧,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   “哎,不是这东西值多少钱的问题,”我躲着他头发上甩出来的水珠,“这事儿说来话长,来来来,你先坐着缓缓,听我慢慢给你讲。”   我理理头绪,思索着说道:“这么跟你说吧,就这东西。”我扬扬手中的血饕餮,“我之前在别人手里见过一模一样的,而且一见还就是俩。”   “嗯,那俩一共卖了多少钱?”李越现在只关心钱的问题。   “你先别管这个,听我跟你说完。”我摇摇头,“我当时见是见着了,可是不管是我还是给我看东西那人,我们俩都不知道这玩意儿的价值。”   我顾不得李越脸上的疑惑,摆手让他先别问,随即按着在地底下的想法,从头到尾一点一点把之前那个当铺老板去找我看东西的事儿告诉他,只保留了我出现幻觉的那部分。毕竟不管怎么说当时的情形都是虚虚实实的搞不清楚,这会儿再说出来除了平白惹人猜疑之外,也没什么大用,索性就当做是一场梦烂在肚子里头得了。   李越听完我说的以后并没有理解我的用意,不过他此时倒是比刚才要平静了不少,仔细想了想问道:“这么说来现在那另外俩也应该都在当铺老板手里头,可是这跟咱关系不大啊,说这个有什么用?你想把这个也卖给他?”   “哪儿啊,你就不会换个方向考虑考虑?”我大手一挥,“你想啊,不管当铺老板最开始用的什么门路搞到的那两块玉,总之他那边肯定是不清楚这其中的价值。所以最后才会去找我看,可我当时也没拿出个准主意给人家,那么我估计他心里肯定还是没底。现在又过了这么多天,他要是真找着高人弄明白这里头的虚实也就罢了,可他要是还不知道呢?”   我一拍胸脯:“依我看,他不知道的可能性大点,毕竟这东三省藏龙卧虎的也就那么几位,他应该不会找到那儿去,况且这血沁玉也是罕见的东西,不是随便谁都能瞧得出来。赶明儿我借着收鉴定费的机会探探他口风,先想办法套出他那两块的来历,然后到时候看他要是真还不知道这里头的玄机,我就设个局把他手中那两块倒腾出来跟咱这个凑成一套出手大赚一笔。整得好了那就够咱俩吃个小半辈子的。”   “嘿,这敢情好。”李越眉飞色舞的,转眼又踟蹰了一下,“不过……咱要是真像你说的设个什么局,这得算是诈骗吧?”   “诈什么骗?”我不以为然地道,一个模糊的计划渐渐在脑子里成型。   “古董行就这样,要想发财那就得捡别人的漏儿。而且人家也不能埋怨你,谁让他自个儿不识货呢?”   我沉吟片刻,思索着对李越说:“老四,这事儿说到底还得你来配合配合。”   “这里头还有我的事儿呐?”李越懵然道。   “多新鲜啊,我要自己单独出面,哪怕说得再天花乱坠人家也不可能把东西卖给我,明白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李越点点头:“嗯,也对,那你说我怎么办?”   我盘算着说道:“这样,明天一早咱俩人先到我家去,把那老板的名片找出来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已经办完事儿回来了,问问他前些日子找我看的那一对血饕餮现在是什么情况,一来是显得我专业负责,二来也是为了借机收鉴定费。然后你就在我家待着,等我跟那老板见面的时候我再忽悠他几圈,给他放点假消息,让他以为那就是块有点历史的和田玉。反正他这种做当铺生意的,收东西无非就是为了卖。正好之前我也说过可能会帮他找找买主,这次顺势就稍微提一提我手头有几个搞玉器的客户,先把他勾上来再说,紧接着再停两天我就安排你假装客户和他见面,把东西倒腾出来。”   “成,你牵线,我出面,这样最保险。”李越跃跃欲试道。   “保险个屁。”我白了他一眼,“就你那点材料我还得给你找个合适的身份安上才行,省得你到时候不着四六再露出马脚。”我抿着嘴唇反复思量了一会儿,“得嘞,太有难度的你也装不像,干脆就本色演出吧,扮一个山西来的二世祖,以往跟我打过几次交道,这回要收点上档次的玉石给老太爷过生日,结果人托人的就托到我这儿了。”   我上下打量他一番,点点头说道:“还行,大体看着像那么回事儿,而且你那身份配上你这模样,都不用开口说话,看着就挺好蒙。”我心里一动,“哎,对了,我正好可以借机假装跟他合计合计骗你一把,让他以为自己占着便宜,这样再跟你照面儿的时候戒心就能少不少。”   “高啊。”李越一拍大腿,“你这一套接一套的都绝了。这玩意儿拿出去那没有不上当的。”   我一摆手:“别捧了,这两天自个儿好好揣摩临场该怎么表现,想想你姓什么叫什么,家里具体是哪儿的,做什么生意,老太爷多大了。这基本资料都得准备齐全喽,而且我也得仔细研究研究细节,事先咱俩都得对好,免得你到时真露出什么破绽。”   “行,你就放心吧,容我两天,新身份证都能给你弄出来。”李越嘿嘿一笑,信心满满地说。   我点点头,摆手跟他进里屋又坐着聊了会儿,大体商量了一下后面几天行动的步骤,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就各自回屋在土炕上胡乱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俩人醒了之后便收拾收拾行李直奔村口,先搭汽车再转火车最后上出租,回到我住的地方时都已经过了中午。家里头走时候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那个当铺老板发给我的名片仍旧好端端地在桌子上面撂着,我刷刷茶杯给李越倒了杯水让他坐在沙发上先歇会儿,自己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掏出手机按着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居然没通,淡漠的女声缓缓回荡在耳边提示我对方已经关机。我愣了愣神,确认了一遍名片上的号码发现没有错,索性又拨通当铺的座机。 第19章 鲁王陵(2)   这次电话倒是通了,只是连响了八九下却始终没有人接听,我愤愤地骂了两句,左右换着连续打了几次都是如此,不禁有些纳闷地皱着眉头坐进沙发里。   按说像“地中海”这种生意人手机应该都是二十四小时保持开机,小心翼翼地生怕错过任何一桩生意,但是现在别说手机,就连当铺里也没留个人守着,着实有些不大正常。难道……我扬扬眉毛,他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最近两天跟我一样在外面“捡破烂”?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跟李越两个人随便叫了点外卖吃着聊着一直等到晚上。晚饭后我再次拨打了这两组电话,却依然沉默地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过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我的想法,也许那老家伙真是下地淘换宝贝去了。   然而奇怪的是随后两三天里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联系不上那个叫做张阳的当铺老板,到第四天下午的时候李越终于按捺不住说要和我一起亲自去那当铺看看。我琢磨了一下拦住他,决定还是先自己去探个究竟,毕竟不管那老板在不在,让他手底下人看见我刚回来没几天就跟所谓的“客户”在一块,难免也会传出来点闲话。可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当我按着名片上的地址找过去时,竟然发现宝源当铺的大门紧闭,左邻右舍来回这么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当铺他娘的都已经关了好几天了!   噩耗   我满脸郁闷地回家把这事跟李越说了说,心里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这老板到底怎么了,就算是真出去倒斗儿,当铺里也应该留个小伙计什么的看门才对。要么就是我想错了,照这样看他很可能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麻烦,现在在外面避风头。不过不管怎么说应该都跟我无关,就为了那百分之五的鉴定费还不至于这么躲着我,哦不对,好像应该是百分之十。   我跟李越正白话着,突然就听见兜里手机响,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   本来也不打算接,不过转念又一想这估计是找我看东西的,索性就先听听对方什么来头。   “喂,您好,请问是于云谦先生么?”   千篇一律的问候语,通常这么说话的,除了找我谈买卖的也就是推销保险的客服电话,然而在确认身份以后,对方的下一句话却彻底把我惊着了:“哦,于先生您好,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想找您了解点情况。”   话音未落我心里就顿时一沉。难道我刚从墓里头出来就被人盯上了?   公安就是再牛这效率也不能这么高吧,况且我东西都还没出手呢。我脑子里飞快盘算着,一边给李越使眼色让他噤声一边平静地组织措辞回应道:   “哦,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的我一定全力配合。”   电话那头淡淡笑了笑,大概是听出了我语气当中的慌乱:“您别紧张,我们只是稍微做一些例行调查,因为在最近几天里我们的干警发现您分别给宝源当铺的座机和总经理张阳的手机打了不下60次电话,并且于今天下午亲自去了宝源当铺一趟,您能就此和我们稍微解释一下么?”   听这意思看来不是专程盯我的。八成是那个“地中海”犯了什么事儿,现在警察在找他的同伙。而我最近和他联系这么频繁不说,之前还留得有案底在,自然嫌疑就要大一些。“哦,我们有一些生意上的来往,我前段日子不在本地,这几天刚回来,向他收一笔尾款。”我暗暗松了口气,不是找我就好办了,反正我又没联系上他,更何况,我们俩人根本也就不熟。   “嗯,这样啊,”那边似笑非笑地回道,“如果您不介意,可以把门打开么?有些问题我们还需要详细谈谈。”   到这份儿上我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怪自己警惕性太差被人一路跟回家都不知道。我连忙答应着,一边示意李越待会儿不要乱说话,一边走到门厅里把房门打开。“哎哟,快请进,快请进。”我看到两个身着便衣、身材中等偏瘦的男子拿出证件在我眼前晃悠两下,忙不迭地把他们迎了进来,“这是我兄弟,我前些天回老家去了,回来的时候顺便带他来玩几天。”我指着身旁的李越说道。   那俩便衣微微扫了我们俩一眼,点点头客气地笑了笑走进客厅。我让他们先随便坐,转头回卧室借着取茶叶的机会把冥器藏到了柜子里面。   “您不用这么忙,”这俩便衣刑警看我忙前忙后地泡茶连声招呼道,“也别紧张,我们就是了解点情况,真有事儿肯定就把您叫局里头了。”   “嗨,应该的,应该的。”我赔着小心坐下来,“有什么事儿您二位尽管说,我肯定知无不言。”   这俩警察接过茶杯抿了一小口,随手放到桌子上。热气蒸腾中只见左边那个穿黑皮夹克的清清嗓子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咱们还接着说刚才的,听你说你和宝源当铺的总经理张阳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如果不是机密的话,能具体谈谈么?”   “嗨,这有什么机密的。”我心说看来这还真是那“地中海”自个儿的问题,而要是如此那我基本上实话实说就成。“这事儿说着挺简单,您二位应该知道我一直是做古董生意的,前些日子张经理的当铺收了两件玉器,他们那边的鉴定师吃不准行情,就找我来给他们长长眼。完事儿后说给我百分之五的鉴定费。”事到如今可不能提那百分之十,那么高的抽成明眼人一听就知道里头有问题。   我装模作样地沉下脸抚了抚额头:“不过把张经理送走以后当天晚上我就去外地了。没办法,老家长辈过世,得回去忙活那堂白事儿。连着好几天哪样儿都没少花钱,所以回来这几天才急着找他要那提成。因为我们也不熟,所以只能先打电话联系着预约,贸然登门弄得跟要账似的也不合适,您说是吧?”   我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过瞧二位这意思,他是犯什么事儿了?”   “不,不是。”“黑皮夹克”面不改色地看着我,“张阳大概在五天前意外死在家里了,看样子你们不知道?”   “啊?”我大吃一惊,随即吐出两个颇惹人疑的词,“死了?谁杀的?”   “黑皮夹克”旁边的便衣古怪地看了我两眼:“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和他也算半个同行,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   “哎哟,天地良心,我要知道了还能这么找他么?”我苦着脸,“都跟您说了我跟他不熟,而且前一阵子真的不在本地,不信您可以回我们老家查查去……”   “呃……您别激动,您别激动,我们并不是怀疑您,只是这件案子里头有很多可疑的地方,所以才调查得比较详细一点。”“黑皮夹克”连声劝慰道。   李越没头没脑地来了句:“那你们是说我们也比较可疑?”   我扭过脸去瞪了他一眼,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不痛快。不过那俩便衣却不以为意,看了看我们俩苦笑道:“呃,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张阳本身的死亡很……”   他们俩从身上拿出一叠封存好的纸包:“经法医鉴定他应该是自杀无疑,但是……你们可以先看看现场照片,事先说明有点恐怖。”   我答应着心说死人我和李越都见得多了,这“地中海”要没死出什么花样来那还真吓不倒我们俩。我不以为然地接过纸袋把照片取出来放到桌子上,略微打眼一瞧心里却顿时犹如坠入冰窟,浑身上下的血液顷刻间先凉了大半!   “这……”李越心惊肉跳地一张一张往后翻,只见照片上张阳的尸体仿佛被大火烘烤过似的,从头到脚干巴巴的只剩下一层皮肤还紧紧地贴在骨头上,血管和神经在皮肤下纵横交织成一片暗红色的丝网,骨骼关节处黑一块红一块,整个看上去就和死在八宝莲花台下的干尸一模一样!   我定了定神,借着翻照片的机会手指在李越手背上轻轻一压,示意他别太有情绪以免露出什么破绽。我仔仔细细地把全部的照片慢慢看完,反复找寻其中的疑点,同时跟那俩便衣做着表面功夫:“这……张阳不是刚死不到一星期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黑皮夹克”摇摇头:“这就是可疑之处,事实上在他们家人报案时,张阳已经在自己书房里成了一具干尸,并不是后来变的。”   “你们肯定他是自杀么?”我强自镇定地问,“依我看他就真是自焚也不能把自己烧成这德行吧?”   “自焚?”“黑皮夹克”愣了愣,“不不,经鉴定他尸体的死亡特征是由于大量失血造成的,不过老实说最开始我们也和你想的一样。”   他旁边的便衣大概还是觉得我们有点可疑,紧接着补充道:“其实自杀的说法我们现在也无法确认。毕竟这种自杀方式实在罕见,可操作性也不是很明了,所以我们专案组一直以来都是按照谋杀案来调查的。”   “哦,”我点点头应付着,心里隐约发现了点端倪,“这样最好,这样最好,全面撒网重点捕鱼,早日弄明白也能对人家属有个交代。”   “黑皮夹克”点头笑了笑,喝了口茶水把照片收起来:“没错,所以说于先生您不要紧张。这个案子蹊跷的地方太多,我们只能多往其他方面考虑考虑,您别往心里去。至于咱们这次的谈话当然也只是例行调查而已,有打扰的地方还请见谅。”   “哎,哪儿的事儿啊,不会不会。”我摆手客气道。   大概是觉得我和李越被照片惊着了,“黑皮夹克”冲我们俩歉然一笑,随即把话题引开跟我们随意聊了几句,然后便起身准备告辞。我为了安全起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把这俩便衣一直送出了小区,回到家门口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再被盯梢尾随才猛地关上房门,走进客厅阴着脸沉声对李越说道:“老四,我们俩可能有麻烦了。”   恐慌   “啊?”李越被我整得不禁有些愕然,“什么麻烦,你是说咱被条子盯上了?”   “不是警察,”我闷闷地坐在沙发里,皱着眉头一时间思绪万千。“我说的是那当铺老板的尸体,你他娘的动动脑子,就没想到点什么?”   “想啥?”李越抱着膀子,“照片上的尸体和地洞里头那具干尸死法差不多?我那会儿看出来了呀,可你让我别紧张,我就没当回事儿。”李越漫不经心道,随手取出桌子底下的糕点盒挑拣着吃。刚才匆忙间也忘了拿出来招待人。   “唉,就你这智商还真不能指望你想出来点啥。”我叹了口气,心里的不安仿佛随风扬起的巨浪,愈渐加深,一阵阵汹涌澎湃激荡着心神。“你好好琢磨琢磨,这俩人无缘无故的,怎么就会死得一样?”   “因为……不知道。”李越想了想,继而秉承着他一贯的糊涂作风说道,“管它因为啥呢,跟咱又没关系。”   我没理会他的厥词,沉吟片刻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不对,没准还真跟咱俩有关系,”我盯着李越肃然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的死因,应该都是……血饕餮。”   “血饕餮?”李越惊道,刚刚端起的茶杯立时又放了回去。“你是说咱手里的那块血沁玉?”   “没错。”我比画着对他解释道,“这两个已经死了的人,一个是几十年前的家奴,一个是现如今当铺的经理,身份地位,所处年代,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找不出任何的相似之处。唯有血沁玉。”说到这儿,我心底不禁有些凛然,“你想过没有,只有那几块血沁玉才是他们生前所共同接触过的东西,所以我想,这也许就是他们两个人死状相同的原因。”   李越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惊骇地哑着嗓子回应道:“可……可要照你这么说,那他们岂不是……”他猛地一滞,“那……难道说就连我们也会被……”   “诅咒。”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自嘲地笑笑,连自己都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所以才说我们可能有麻烦了。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什么诅咒存在。但刚才那俩警察说得很明白,姓张的老小子不像是自杀,同时谋杀的可能性同样又很小。无论如何他的死都有太多解不开的疑点。   因此我只能通过血饕餮把他和之前咱们遇上的干尸联系在一起,除此之外,或许真的很难再有别的什么解释。”   我靠在沙发里抬头望着天花板,巨大的疲惫潮水般渐渐包裹了全身。   “还有你可别忘了,最早我们在地宫里就没弄明白那具干尸的死因。石台附近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刚拿到冥器的家奴又更不会自杀。然而他最终却实打实的是死在那里了,并且死状和几十年后同样接触过血饕餮的张阳一样。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他们俩的死不是人力所为。如果说不是因为诅咒的话,那么就只能是意外发生的巧合。可我要这么说你信么?”   “可是,”李越战战兢兢地说道,“如果真是诅咒,那不是就连我们俩也逃不掉,最后都会被……被放血变成干尸?”   “也许吧。”我缩着身子,心乱如麻,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不过眼前难以预料的并不是诅咒从何而来,而是它潜伏发作的时间,据说埃及金字塔法老的诅咒是在五年内连续发生的,但现在轮到我们自己不知道还能剩下几天。”   我看着坐立不安的李越,心里不禁也有些焦急,突如其来的恐慌如同沉闷的乌云一般笼罩在我们头顶,隆隆的雷声接连响起,震得人心神不宁。   “地宫里头的干尸死亡时间已经没办法找了。”我摇摇头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至于张阳则是死于五天前,那时距离来找我看东西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再加上他到手那对血饕餮的时间,大概在一个月左右。”   我思量着,心里突然一动,脑海里瞬间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之前被我一直忽视的某个角落。“不对,老四。”我一挺身坐起来,“按说之前接触过这对血饕餮的人应该很多,包括亲自从地宫里把它们带出来的土夫子,为什么现在只有这姓张的老小子死了?”   我目光灼灼道:“前前后后除了我和他们当铺本身的员工以外,张阳一定还带着这对血饕餮给几个名家看过,具体范围虽然已经无法估计了,但是现在死的只有他一个,那俩警察并没有提起最近还有别的相似案例,这就说明诅咒即使生效,也是有条件的!”   “真的?”听我这么一说李越也精神起来,“什么条件?像咱们这样光看过摸过的算不算?”   我思索着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没关系,你不用急,照这情况看只要我在一天你肯定也完不了,我这几天去查查都谁接触过这对血饕餮,探探他们是什么状况,如果都没事儿的话那咱俩也一样。”   “还得等两天?”李越又蔫儿了下去,嘟囔道,“这不跟判死刑的一样么,都得数着日子过。”   “闭上你那乌鸦嘴。”我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在我没蹬腿之前你就不用担心这个,照你那说法我比你入狱可早得多。”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动用了所有想得到的关系去查跟这对血饕餮有关的线索。好歹我在东三省的古董行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在几个同行同道的帮助下最后还真让我找出两三位之前鉴定过张阳手中血饕餮的老前辈,不过瞧他们那意思一个个比我活得都硬朗,再算算时间跟张阳接触血饕餮的日子也差不多,不由得就放下了一多半的心。又过了些日子我见其他方面再没有什么消息索性又硬着头皮给之前来访过的警察打了个电话,借口还想和宝源当铺做生意问了问他们内部人员的情况,发现除了总经理张阳之外其他的人都还健在,这才终于缓了一口气,结束了两个人死囚一般惶惶不可终日的等待。   由此可见也许是我之前对于诅咒这方面的事太多虑了,又或者真的只是因为诅咒的发作需要时间和条件。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再把那么一个定时炸弹一样的玩意儿留在身边,早早地就跟李越把辛苦摸来的血沁玉冲到了下水道里,转头打算好好处理剩下的两件冥器。 第20章 鲁王陵(3)   近些日子整个黑吉辽的古董行都因为当铺老板张阳的离奇死亡而被搅和的有些不太平,不过话又说回来,就是没有这件事,现如今这个行当也好不到哪儿去,自从前年的六月份严打开始,这两年间每隔一段时间都能听到有熟悉的同行落马被捕的消息,今天还和你好好谈着生意明天就进局子的事儿时有发生,弄得南北两边的土夫子和文物贩子人人自危。稍微有点家底儿的都改头换面做起了明面儿上的生意,不再轻易涉足地下,纷纷仰着地面上的龙头老大和拍卖行的鼻息而活。但问题是古董这行的货源有些特殊,长期没有人提供新玩意儿自然就没有买卖可以流通,而大家又不能一水儿的全去作假作赝,真要这样的话那这行就再也没法干下去了。   内忧外患之下南北两边的土夫子和大大小小的古董行只能愁云惨淡地过着日子,无数个没什么实力的小窝棚小铺子纷纷扑街倒闭,就连往日里随便挥挥手就呼风唤雨的大腕现如今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盘踞在一点,靠着市面儿上的生意维持生计,间或搞点不惹人注意的动作弄出几件“擦边球”来小发一笔横财,除此之外,想再像从前那样大范围地从土夫子手里头倒腾暴利的冥器,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了。   有鉴于此我小心翼翼地权衡着手中的两件冥器。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把这颗龟钮金印处理出去,就当是今年头一笔生意开张入账,跟李越一人分个十几万再说。这个小东西不会引人注意,就算最后真被人查出来了我也可以借口是在别的地方收的。毕竟本身元以后的东西私下交易就不犯法,不会有人注意那么多。不过当然,那件洪武青花就不一样了,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国宝级别的瓷器,即便是碎了也扎眼得很,贸贸然出手恐怕会引来不小的麻烦。   我打定主意以后就带着李越上街买了十几盆盆景,分别把一定数量的碎瓷片埋进土里头再零零散散地摆在阳台上,免得这些东西节外生枝。做完了这些我才开始着手联系买主谈这颗金印的事儿。不过金器毕竟不比瓷器、玉器,无论是观赏价值还是使用价值都很有限,所以收货的下家一时间也就不是那么的好找。然而就在我以为还要再等些日子才能有回音的时候,一个往日里跟我很熟络的客户转过天就给我回电话说有位外地的朋友对我手里的东西很感兴趣,想当面看看货。他随即报给我一串电话号码叮嘱道:“老于你要是跟他打交道的话可千万记得加点小心,这主儿姓王,是个男的。我看他是生面孔,本来不想拾他那茬,可听说话倒还像是你们行里人,干脆就要了他的联系方式,你要放心的话就约个时间见见他,没这心思了就再等等也行。”   我客气着谢过他挂上电话,左右想想还是决定先会会这位外地的客人,如果他真是个真心实意想收我东西的行内人当然最好。就算他是个假的,这次找我只是别有用心或者干脆是条子设下的局也无所谓,反正我这几年也没有把柄在外头,而且这颗龟钮金印显然也构不成抓我的理由,这种阵仗对我来说很容易就应付得了。   不过我还是打算先晾晾他,猛龙过江尚且得盘着,更何况这个不知道来历的主儿。我慢条斯理地跟李越吃过晚饭,直到快七点的时候才对着手机上存下的号码打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我不等那边开口就预先说道:   “王先生吧?听说你对我手里的小玩意儿挺感兴趣,怎么着,是想亲自看看?”语气中满是大大咧咧的不在乎,旨在给他一个下马威,通常卖主都得这德行,否则容易被人看出心思让买家牵着鼻子走。   “哟,恕我耳拙,敢问您是哪位啊?”电话那头的声音挺年轻,但听说话倒是小心得很。   我打了个哈哈,若有所指道:“我就是卖那个金乌龟的,你没听说过?”   “哦,知道知道。”姓王的小子连忙赔笑道,“没想到您还真就联系我了,真不愧是艺高人胆大,我说您就不怕我是条子?”   “怕什么?”我不痛不痒地跟他斗咳嗽,“我这东西都是干净出身,前些日子刚在潘家园捡的漏儿,不好意思就地出手所以换个地方,你要真是条子可以进京城上潘家园问问去。”   这也是我预先想好的退路,像这种东西潘家园里头真真假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且那地方又全是流动摊位,警察要真能查出来那就算他们能耐。   “哎哟,别介,我跟您开个玩笑,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对面那小子连忙打着马虎眼揭过这篇,“小弟是打山东来的,潘家园什么的是去不成了,我其实就是想问问您,早先收这只金乌龟的时候,见没见到过一枚血沁玉的饕餮?”   是敌是友   “血沁玉?”我心里一沉,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说道,“那玩意儿可是宝贝,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也只是听人说过,至于见,倒一直都没这个福气。”   “嗨,您要非这么说的话就没劲了。”对面那小子大大咧咧道,“得嘞,我先跟您交个底,甭管您见没见着,反正我手里头是有一对,不过一个多月前刚刚出手。”他嘿嘿一笑,“前些天我还听说有人在查那对血沁玉。   我琢磨着如果不是条子办案的话,那这恐怕就得和您扯上点关系。”   我神色一凛,试探道:“这么说宝源当铺张老板手里的那对血饕餮,是从你这儿流出去的?”   “没错。这下您该放心了吧,咱都是一条道儿上的人。”他毫不避讳,“而且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就不妨再给您解解心宽,如果前几天的确是您在查那对玉,那您只管把心搁到肚子里头,当铺老板的事儿就是个意外,您不必太在意,踏踏实实的就行。”   “这话怎么说?意外?”我沉思着。看来这小子还是真有点料,要不也不会一上来就把底透给我。   然而这回他却不答话了,干笑两声随即报给我一个地址:“这样吧,我看您也是个行家,这事儿电话里头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您要是真有心那就来找我,别忘了带上您那金乌龟,咱们好好聊聊,以后说不得还要有什么来往。”   “好的。”我暗自叹了口气挂上电话。听这小子最后半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有什么事儿还想请我帮忙,否则电话里头也不会下那么大的饵引我出水。但即使如此我也有点颇不情愿,毕竟对方目前还是一个不明底细的外地和尚,况且他那种吊儿郎当的腔调着实让人很不痛快。   我随口跟李越交待着待会儿的注意事项,一路驱车到他所说的宾馆,进正门时大概已经七点半左右,俩人坐电梯直上八楼,敲开最西边的房间,发现开门的是一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副无框眼镜,身着一套板正的灰色西装,活脱就像是一个政府机关的基层办事人员。   他打开房门见来的是两个人,不禁一愣,紧接着推推眼镜冲我伸出手确认道:“于先生?幸会幸会,我叫王僚,咱们之前通过电话的。”   “你好你好,”我表情肃然地点了点头,握着手被他让进房间。“这是我手下伙计,叫他老四就行。”我坐下来指着李越说。   这种情况下说兄弟是不合适的,这个身份太容易让对方起疑心,所以只能是虚虚实实地先遮掩一下。   果然这个叫王僚的小子一听我这么说就没再多关注李越,微微颔首对他笑了笑,示意李越随便坐。   “于先生您还真是痛快,说来就来一点儿也不耽误。”他面对着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歉然地摆摆手赔笑道,“不过您也看见了,我这儿确实没什么可招待的,您别见怪,一会儿完了我做东请夜宵。”   “我来这儿又不是为了喝茶,说正事儿吧。”我拿起架子,并没有急于去追问干尸的问题,而是照着路上想好的套路有条不紊地说道,“电话里你说张阳手上的血沁玉是你当给他的。不过……”我沉默了一下,盯着王僚观察他脸上的表情,“老实说那对东西他因为吃不准所以先前找我看过,明摆着是极好的冥器。如果真是从你这儿流出去的,怎么会只开出了六位数的价钱?”   “看来您还是对我有点防备啊,”王僚哈哈一笑,面不改色道,“不过这问题您问得确实有些疏忽。”   他迎着我的目光看过来:“您也知道,现在外面风声太紧,这么件宝贝,我可不敢贸然地拿到古董行里出手,更不敢说这是罕见的血沁玉。为了二三百万再坐半辈子牢可不值,只能放到当铺里头换个仨瓜俩枣的花销。”他咧开嘴赔笑道,“于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是您有这么一玩意儿,您会那么随便就亮出它的真面目么?”   我听出了他话里询问的意思,点点头说道:“你说得没错,我现在手头的确得着一枚血沁玉的饕餮,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似的,欲盖弥彰地把它低价转出去。”   “不不不,我真心劝您一句,那玩意儿不吉利,还是赶快脱手的好。”   王僚讪笑着,“如果它真能与人相安无事,我当然更愿意留在手上等到合适的机会安安全全地卖个好价钱,可如果我真这么干,也许前些天出事儿的,就不是张老板了。”   “这话怎么说?”我耐着性子绕回到之前电话里的问题。   “这事儿吧,刚才提过,现在我就跟您从头说说,权当是给您提个醒儿。”王僚也是不紧不慢的,“从您手头这两样东西来看,您应该是最近到过鲁荒王的道场,也见过他造在翦龙穴里的尊经阁。”说到这儿他有意无意瞟了我一眼,见我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随即笑了笑紧接着说道,“想必在摸着冥器后您多多少少地对他应该也有点了解。这个王爷其他方面的咱先不提,单论修道这块那绝对是骨灰级的。史书上说他十九岁那年因为服用金石丹药导致双目失明,最后中毒身亡。这个您一定清楚,我也不多废话,就给您再补充一句。”   他看了看李越,继而把目光落到我身上:“当年导致鲁荒王身死的那种金石丹药,就是现如今咱们得到的血饕餮。”   “这么说,这东西里头还真是有问题?”我心下凛然,“那么你说的意外就是指张老板……”   “不,张老板的情况和他还不一样。”王僚沉声道,“这些血饕餮可以说全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不过毕竟是玉石炼制而成,平常人接触它都没什么大碍,但是一旦让它们碰到身上流血的伤口,那可就……”   他神色漠然地摊摊手:“当初跟我一同下地的两个伙计就这么完的,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被玉吸干了一样,整个人瞬间就成了一具干尸。”   “没错!张老板也是这样!”我跟李越对视一眼,不由得都是暗暗松了口气,目光中满是庆幸。   “张老板的死尸我没有亲眼看见过。”王僚悻悻地说,“但刚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出了和我那两个伙计一样的意外。所以说您知道了吧,我为什么没把那对血饕餮留在手上待价而沽。不是不想,他娘的纯粹是不敢。而且这东西说到底是我那伙计拿命换来的,怎么着也不能随便扔喽,只好能换多少钱就换多少钱赶紧出手,给他们两家都留上一笔抚恤金,好歹算是对得起他们二位。”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这行从来都是这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眼前这年轻人能这么做已经是难得的守规矩。但话又说回来,他现在所说的也未必就能全信,更何况千方百计地把我约出来肯定不单单是为了告诉我血饕餮的事儿。想到这儿我不禁戒备地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   “要这么说我就全明白了,不过你看,我今天来主要还是为了这枚金印的事儿……”   话刚出口王僚就立刻换上另外一副表情苦笑道:“于……唉,要说这姜还是老的辣,看来您还真是够防着我的。”他斟酌着语句,“金印的事儿咱先不提,您怎么就不问问我我手头的血沁玉是哪儿来的呢?我可是把您那点东西都摸得是一清二楚啊。”   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招手让李越把金印拿出来放到桌子上,食指轻点龟甲,闷不作声。那意思就是说老子不想让你牵着鼻子走,谈生意的话就谈生意。要是有别的事儿求我那你就先开口,反正我是不主动上套。   王僚点点头:“也罢。我就实话说了吧,这次把您请来,确实是有事儿想让您帮一把。”   “哦,说说吧,是什么事儿?”   王僚见我似乎并不是很热衷,忙不迭地赔着小心道:“这事儿啊,其实还得从这几块血饕餮说起。您不知道,这血饕餮原先总共有四枚,除去当年鲁荒王服下去的那一枚之外,另外还有三枚藏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其中一枚在长白山余脉的尊经阁下面,剩下两枚则存放在鲁荒王正妃的墓里头。”   “哦?”我之前一直以为他手中的那两块血沁玉是出自鲁荒王本人的寝陵,但现在却发现不是,意外之下顿时来了兴趣。“这么说你是从他妃子的墓里摸出来的冥器?”   “没错,”王僚推推眼镜侃侃而谈,“兄弟我是从山东来的,俩月前我带着伙计们意外在曲阜附近发现了一座明初的大墓,您也知道现在生意不好做,本想着这回可让我们抄上个便宜了,干完这票一年都不愁吃喝。   可没料到里头的东西好归好,却他娘的全是大件儿的家伙什,一样也没法往出带。直到最后才在正主儿的棺材里头摸出两块血沁玉,当时那两块玉就被供在死尸手上的琉璃匣子中,打开后除了血饕餮,另外还有一卷描金的墓志铭。”   他缓了口气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紧接着说道:“不过当时由于我那俩伙计出的那些意外,我也没工夫细看,慌里慌张地逃出去以后才从上头得知这居然就是鲁荒王妃的墓葬,而且看内容似乎这位鲁荒王到死都还执迷不悟。墓志铭上面说鲁荒王死前认为自己之所以会变成那副德行,是因为炼制出来的血饕餮缺乏灵气,需要放到风水眼中吸纳天地精华才可食用,于是他就按照手下方士的建议在长白山龙眼处修筑了尊经阁,又专门在自己正妃的墓中布下风水局来存放这几枚血饕餮。有朝一日如果金石大成了就把它们再次取出来,和着无根水分别给鲁荒王和他两个王妃灌下去,这样他们三个就能白日升仙。”   “哦?”我点点头笑了两声,“这么说除了尊经阁以外,那上面应该还标注了另一个王妃的墓葬以及鲁荒王陵的位置吧?”   “高!一猜就中!”王僚赞道,“但是没有另一个王妃墓了,鲁荒王宠爱的二奶就跟他一同葬在那王陵里头,只让他大老婆一个人守在那儿炼药。”   我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把金印拿在手中把玩着,随口抛出最后一个问题:“那要这么说的话,你找我是想让我帮着你去探探鲁荒王陵?可是你现如今既然知道位置,为什么不干脆自己组织一批知根知底的人?”   “这里头还有点小障碍。”王僚又露出了他招牌似的谄笑,“那墓志铭上说开启地宫需要鲁荒王本尊用过的黄金印做钥匙。如果硬打盗洞的话,墓砖夹层中的生石灰加上火油就会顺着洞口流进去,把里头的人活活烤死。   不瞒您说我先前的确去看过一次,发现还真是这情况。所以这不只能先来您这地头上寻摸寻摸。”   我沉吟片刻,顿时将所有的线索都串了起来,只是有一点始终还是不放心。我冲他晃了晃金印,再次反问道:“我如果是你,直接花钱把它买回去就是了,何必跟我浪费这么半天口舌?” 第21章 鲁王陵(4)   “哎哟,所以我才说是求您帮忙么。”王僚稍稍捧了我一下,抬起屁股转身从枕头底下拿出先前我为了寻找买主而给龟钮金印拍的照片,“来,您看看,打一开始我得到消息说有人想卖这颗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差人一步。况且能从尊经阁里头摸出来东西的主儿,肯定是有本事,现在放着您这么尊大神不请,我还找哪门子牛头马面啊。”   他说完,见我并没有立刻答复也不着急,讪笑两声从兜里摸出烟盒请我自便,站起身又冲李越敬上一支。青烟缭绕中两个人客客气气地寒暄着,刻意给我留下些许思考的时间。   就这么过了大概有半支烟的工夫,王僚终于先忍不住回头坐了下来。   随手掐灭半截烟屁股清清嗓子说道:“于老板,兄弟我是真心实意想请您拉我一把,要不刚才也不会跟您说那么些掏心窝子的话,您要是还这么提防着可就有点……”他小心翼翼地说着,言语间却是步步紧逼,“至于这个分成方面您不用操心,肯定是您说了算。毕竟这印是您的,而且往大了说您也是我前辈,多多少少孝敬些总是应该。这个……咱们六四开您看成么?”   “不不,”我沉默片刻,感觉把他晾得差不多了就开口说道,“你这么说说明还是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办事向来是安全第一,钱这东西从来都是最后才考虑。”我婉拒着,无论如何都不大愿意跟一个不明底细的人合作,“而且你也知道,现在外头风声太紧,像样的装备能不能搞到咱先不提,就算真是家伙什都齐全了也不好带着那堆东西到处走动。不怕告诉你,我现在还是个有案底的人,你跟着我,很容易被条子盯上。”   “哎哟,我跟您说,这个您还真甭担心,”王僚扶了扶眼镜腿,胸有成竹道,“于老板,就算我不说想必您应该也猜得到咱这次的目的地是山东。到了那个地界,兄弟我就是地头蛇啊,装备什么的都不在话下。而且我也不怕告诉您,咱兄弟亲戚在胶州湾那块还算是有点小势力,您那案底啥的根本就不叫事儿。”   我张张嘴,一听这小子说他还有这层关系,语气就不禁稍稍缓了些: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这样,容我再考虑考虑,明天晚上之前给你答复。”   “成,那您就慢慢想想,不着急,成不成的也不在乎这一两天,您什么时候有主意了给我来个信儿就是。”王僚点点头,竖起大拇指笑道,“反正别的咱先不说,就冲您办事儿这小心劲儿我就放心,找您来还真是没看错人。”   “嗨,得嘞,甭捧了就。”我打个哈哈,站起身招呼李越,“我看咱们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晚上之前肯定给你个准信儿。   到时候如果说真不成的话……”我把金印拿起来重重地点了点桌子,“就冲你刚才那番话,这东西我也半价卖你喽——送我不敢说,毕竟它还有我这位伙计的血汗在里头。”我拍拍李越肩膀,让他把金印收起来。   “别介别介,您要再和我客气就不合适了。”王僚跟我们俩握握手,“那得嘞,时候不早了您也赶紧回去早歇着,我就跟这儿等您二位的好消息。”   三人成行(上)宾馆外的夜色铁一样坚硬,无风无月的夜晚只有料峭的春寒还在空气中蔓延着,藤蔓一般包裹住人的身体,生机勃勃。我慢悠悠地走向门口的停车场,默默呼吸几口冰冷的空气,回头见一直送我们到楼下的王僚已经消失在了夜幕深处,而周围似乎也并没有人盯梢,这才放下心来招呼李越让他上车坐在驾驶的位子上。   “老四,你觉得这人怎么样?”汽车略微震了震,李越缓缓踩下油门转入霓虹闪烁的街道,我一边注意着后视镜里是否有可疑的车辆跟随,一边随口问道。   李越被我问得一愣,轻点刹车让过左道上打着转向灯调头的黑色帕萨特,咂么咂么嘴说道:“还成,人不坏,挺机灵的,脑子也够用。”   明黄的车灯水银泻地般挥洒在青灰色的路面上,一个个行人,一棵棵树木,一条条街道,在这座城市的余晖中缓缓滑过。巨大的高层建筑如同路标一般耸立在熟悉的转角,直指苍穹。曾经的老城正在一点点被人雕琢出崭新却毫无特色的容貌。喧嚣的夜幕下大片大片异军突起的钢筋水泥让人无端地生出几许陌生。   “挺机灵,人还不坏?”我哑然失笑,“我看人家脑子的确是够用,可惜你不够。姓王的这小子里里外外都透着股子邪劲儿,跟他打交道,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听你这意思,是不打算跟他做这笔买卖?”李越踩住刹车,百无聊赖地盯着四十多秒的红灯。   “不打算,”我打开一丝车窗让空气透进来,“他说的话不尽不实,不能轻信。而且他手里肯定还有关于鲁荒王陵的第一手资料,我们要是跟他去的话,很容易就被这小子算计到。”   “可我看他挺实在的啊,跟咱说了那么多……”   “实在个屁,他说的每个字都透着机锋呢。”我没好气地甩甩手,让他看着点红灯。你说同是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这社会经验咋就差这么多呢?“说得多就实在了?他刚开始要不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还敢跟电话里似的跟我逗闷子,我他娘的早就带着你走了。”我郁闷地解释着,“他这是有求于人,不先下足了猛料谁肯上钩?”   “得,看来你是铁了心不吃那小子这套了。”红灯变绿,李越向右打方向随着车流缓缓驶入栽满梧桐的老城区,“不过哥,你是不是再琢磨琢磨?我觉得这肯定是笔大买卖啊。”   “我知道。”我重重地点点头,“齐鲁两地自古就富得流油,鲁荒王又是第一任死在藩位上的太平王爷,地宫里头好东西肯定多得是。但现在我们在明他在暗,安全第一,这个险还是不冒的好。”   李越张张嘴,一时间无言以对:“唉,你这个小心劲儿啊……”   刺耳的风噪掠过窗口的缝隙,刮得人侧脸生疼,我关上车窗,看着木瘤虬结的古木飞速向后倒退,只留下一排排枯槁的灰影:“唉什么唉,其实我也想做这笔生意,毕竟从某些方面来讲,他也不了解咱们。假如说这次是在东三省的地头上,那我没准儿就能答应下来,可是强龙再怎么着也压不过地头蛇,凡事还得小心为妙。”   “那你就把这枚印成本价卖给他了?”李越叹道。   “嗯,我是这么想的。”我扶着额头,“咱也别缓的时候太长,明天下午就打电话跟他说我不去,然后我不出面,由你把金印转交给他,鉴定没问题以后让他往你卡上转十二万。这钱我一分不要,就是你一个人的辛苦费。”   “哎,这不行,”李越拦道,“就是只卖一半的钱咱也得平分。”   我摆摆手:“你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你拿着这钱应该怎么着也能消停一年,好赖回去先过些日子。别忘了我手里头还有洪武青花的碎片,这几个月我联系联系买家,想办法把残瓷出手,这才是大头。”   “那咱这一年半载的就不下地了?”李越还不死心。不过这也怨我,先前在老宅子里忽悠得太大,把他的瘾给勾了起来。现在十几万的回报明显没有达到他之前的预期,反倒让他尝到了些甜头,于是便越加地不能自拔。   我苦笑一声点点他后脑勺上的伤疤:“老四,干咱们这行想发财,想富裕,这都不难。难的是这行人都不知道富足。富足啊,那就是富了以后得知足。”我叹了口气紧接着说道,“知足才能常乐,才能平安。说白了这就是个心态问题。从有摸金这门行当开始,古往今来多少手眼通天的大角儿都是因为不知足栽到这里头去的。况且咱们这个营生说到底那就是为了钱,你说有了钱以后何必还要把身家性命都赌到地底下去?人呐,得把心放正喽,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机会多的是。”   “哎哟,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李越苦着脸,心有不甘道,“我也不是嫌钱少或者是别的怎么着,就想多倒几个斗儿,长长见识,以后再下地也不至于捅娄子。”   他试探着问道:“哥,你要是真不愿意去的话……那我也不劝了,金印卖的钱都留给你,你看我单独跟着那朋友走一趟成么?这以后的机会多归多,可咱总也得把握住不是?”   我没料到他还有这打算,错愕一下刚要劝阻张开嘴却口风陡转,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答非所问道:“下个路口左转。”   “啊?”李越扭头飞快地瞟了眼车窗外的路牌,费解道,“不对吧,我可记得直走就到家了。”   “别废话,听着就行。”我咧开嘴笑了笑,“倒斗儿的事待会儿再说。”   李越犹豫着看了看我,虽然不明就里,却仍旧依言缓缓减速打了左转向灯拐到了另一个陌生的路口。“现在怎么走?”他问道。   “直走吧,咱俩找个地儿吃点烧烤。”我漫不经心地说着,“听你刚才的意思,是真想去山东跟那小子搅和搅和?”   李越哭笑不得地张张嘴,显然让我这两句前后都不着边际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蒙了片刻,回过神来吭哧道:“啊,是啊,可不是么?   我真想跟着人家学点能耐,那兄弟人看着挺踏实的,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哥你就放心吧。”   我暗暗叹了口气,嘴上不动声色地说前头第二个路口左转,心想这可难办了。李越这厮向来是想到哪儿干到哪儿,只要有个差不多的念头就不管不顾地去做,所谓的后果从来就不是他会顾及到的事情。眼下他能跟我这么说那明儿个肯定就能这么做。可就凭他那点道行,恐怕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而且从这厮的言行上来看,现在他基本已经被王僚所说的只言片语糊弄住了,恐怕这个死胡同一时半会儿我也很难再让他钻出来。我思忖再三,终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劝住他,最后只得无奈地揉着脑门儿说道:“算了,你要非要去的话,那我就跟着你吧。”   “哎,别介啊,哥。”李越满不在乎地说道,“你呀就是太小心了,这回你信我的,绝对没事儿。”   “得了,就你那德行没人看着我还真有点不放心,这回好赖再跟你走一趟吧。”我慢慢悠悠地说着,心想没事儿个屁,我要真信你让你自己去估计你这次就回不来了。有我陪着的话至少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方方面面都能和那后生交涉着点儿。如果说最后真牵扯到了冥器,那我在场的情况下无疑也能收获得更大一些。   想到这儿我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越一眼,掏出手机嘱咐道:“不过还是那句话,安全第一,凡事别冒进,一切听我指挥。”   我沉吟片刻,斟酌着语句拨通王僚的手机号打过去:“喂,我考虑好了,我和我手下伙计就陪你走这一趟,六四分成,时间你定。但是之前你要准备三套齐全的装备,到了山东我如果发现情况不对或者说装备不齐,我可坚决不动手。”   “痛快,于老板果真是个痛快人儿。”王僚哈哈一笑,“不过您就放心吧,我这后勤工作绝对让您满意。”   话音刚落,那辆一直尾随着我们行进的黑色帕萨特就缓缓降下速度,别过车头转入了右行线的岔口,黑暗中我看到红色的车尾灯闪了两闪,随即就加速消失在了漆黑如墨的街道深处。   三人成行(下)山东的山与东北不同,东三省的深山老林里多的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和鲜活的山鸡、野兔、小狍子,放眼望去满是生机勃勃的盎然之色。可山东则不然,旷野中连绵不绝的山脉在纯净的天幕下显得颇有些单调而寂寥。整座山体巍巍而立却鲜见树木,唯有一片片裸露在外的岩层相互交错堆砌着,怪石嶙峋,直指天空,仿佛洪荒猛兽的残骸陨落在辽阔的齐鲁大地上。   车窗外一座座斑驳的石山飞速向后掠过,苍茫的地貌在视线中缓缓流淌着,汇聚成一条雄浑的山河。我沉默地盯着一路上随我们飞驰的风景,出神大半天,回过头有些忧心地开口对旁边的王僚说:“你们这地方的工作环境也太暴露了。”我反手用指骨敲敲玻璃,“你瞅这山上,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咱要是真在这儿干活,那不跟秃子头上的苍蝇一样么?别说白天了,就是夜里隔着几里路也能让人瞧得一清二楚。”   我皱起眉头,其实自从前两天我从济南机场出来以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不过那时候毕竟看得不是很全面,所以也不好妄下断言。然而今天上午在高速路上这几个小时的行程却让我意识到这事儿还真不像我想象当中的那么乐观。   我和李越、王僚仨人今儿早上七点来钟从济南出发,过了收费站就一直奔着西北方向的济青高速斜插上去。不得不说鲁西北这一带荒山的绿化工作做得实在有些让人担忧,极目尽处莫不是些已经被风化大半的土包山石。一座座光秃秃的山岭在高速公路两旁起伏延伸着,连绵不绝,每走不多远就能看到三三两两身着橘红色工作服的忙碌身影在上面穿梭作业。   “你们山东这几条龙脉的走势好倒是好,可就是太显眼儿了,”我念叨着,“咱要真明目张胆地背着工具进山,估计不等公安发现,这些采石工人就得把我们举报喽。”   王僚扑哧一乐,不以为然道:“我说于老板,您就放心吧,咱去的那地方可是荒山野岭,莫说方圆几公里一个人都没有,就是真有人看见了也不打紧。这些零碎儿兄弟我还摆得平。”   “那敢情好。”我点点头,心里知道他并没有跟我开玩笑。从头两天的准备工作来看,王僚这小子在当地还真是个有点背景的主儿,我们仨刚下飞机不到半天的时间他就搞来了三套全副齐备的工具装备。我仔细看了看,从里到外居然都是崭新的军用品,而里面除了倒斗儿必备的一系列家伙以外,像雷管炸药、高浓度燃料什么的都不一而足。最后为了保险起见,他甚至还给每个人都配了一把短枪,我注意到枪柄上的部队番号已经被刻意打磨过,但仍旧依稀可以辨别出它们都是来自附近的某个军区。   “那个……眼镜兄,”前头开车的李越随着音乐打起节拍。通过最近几天的交往,这两个年龄相近的年轻人已经混得相当熟络。“你看你在这块儿这么有关系,本身又不缺钱,还跟着我们倒哪门子斗儿啊。”   “唉,这里头的事儿你不明白,”王僚含含糊糊地提点着,“你们别看我现在好像挺风光,其实全是因为上头有人好这个,说句不好听的,就我这点家底儿,那可都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哟?上头有人呐,这么说你小子还是官盗。”李越笑道。   “官盗个屁。”王僚对着后视镜冲李越竖起中指,“我就是经我亲戚那条线帮几个老家伙寻摸点真东西、好东西。平常帮忙归帮忙,可一旦出了事儿,那都是我自己的,没人来保我。”   话虽如此,不过身背着全套专业军用品,暗地里又有人支持的王僚在我看来还真有点摸金校尉的意思。我们仨人说笑着,按照车载导航的提示疾驰在高速上,一路风驰电掣,大概午后一点左右就到达了预定地点,随即便下了高速从一个不知名县城的岔口拐了出去。   李越在“眼镜”的指点下穿过县城外围的一座座村落和大片麦田,顺着乡间的小道直往远处苍茫的山岭中驶去。开始时车窗外面隐约还能见到一些在田间劳作的农民,但随着汽车渐渐往里行进,周围也愈加荒芜起来,人烟慢慢变得稀少,大面积的原始湿地代替了农作物留下的痕迹,一望无际的水泊芦苇充斥着视野,辉煌的农业文明与蛮荒就在此碰撞。   王僚目光灼灼地望着外面随风飘荡的芦苇荡冲我乐道:“怎么样,看着还成吧?这地方绝对隐蔽。” 第22章 鲁王陵(5)   我闷不作声地点点头,从后座上探起身子看了看李越手边的导航,发现上面注明前方是一个叫做九龙山的地方。我坐回来打开车窗伸着脖子远远地四下张望着,思索片刻关上窗户扭头对王僚说道:“按说这地方的风水也算不得多好啊,我看这几条山势走的都是小龙脉的骨架子,虽然宝穴很多,但是缺乏一个大致的系统融会贯通,分布又太零散,不管怎么看都难成气候。”   “哎哟,这您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王僚打个哈哈,“老话说得好,天下龙脉,始于昆仑,终于泰山。要说这九龙山可是泰山最后的余脉,王气都藏在地底下,风水自然敛成一股,轻易不外泄。而且您再仔细看看就能发现,周围这几座山其实全都是潜龙,它们在暗处走的大致是一个众星拱月的架势,那鲁荒王的地宫就修建在月亮的位置上,九龙捧圣,绝对算得天独厚的宝穴。”   他解释完一大通以后怕我脸上挂不住,连忙回转道:“当然了,兄弟我可不是说您眼力不行。这地方的山势原先被高人改过,一般三两眼的也看不真着,再说您刚才瞧得又不全。等待会儿下了车您四处一打量就能明白。”他比画着,“咱们是从南边的平原上来的,九龙山隔着四十多公里的路跟南面的朱山相对,它东边是卧虎山,西边是玉皇山,这几座山里又数九龙山最高,地宫修在这上头居高临下,向阳濒水,他娘的我都想跟这儿先挑座阴宅占下了。”   “照你说的,那这地儿这么好怎么也没人来开发开发,”李越嘿嘿一笑,“甭管阴宅阳宅先盖上赚它一票再说?”   “这地方这么荒,盖上别墅你住啊。”王僚不屑道,“你他娘的就该改名叫李二,二死你就得了。真在这附近修陵园,别的不提,光开山就得多大工程。到时候挖一半再挖出来个古墓,动也不能动,撤又不好撤,那前期投资不就全白费了?”   不得不说,无论是阅历还是眼光,李越跟王僚比起来都存在着很大的差距。我闷不吭声地坐在后座上听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张张嘴刚想借机问问鲁荒王墓的具体位置可转念又一犹豫还是作罢。按照王僚之前的说法,早些时候他已经仔仔细细地勘察过这里,并且在鲁荒王陵的入口留下了记号。这次我们前来只要按着他指的方向走就行,至于别的他则是语焉不详,估计也是怕我们知道了详情以后撇下他单干。   吉普车在山脚下颠簸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直到再也开不动为止就缓缓停下,此时已经到了九龙山的山麓附近,我们仨人背上背包跳下车,为了节省时间并没有原地休息而是把干粮拿在手上边走边吃,匆匆忙忙地往山里赶去。   这九龙山周围的山势果真如王僚在车上所说,四面八方均有不同的山川拱卫,苍云险岭,碧色参天,俨然一派皇家的风范。然而这里毕竟是未经开发的荒地,平日里罕有人迹,所以如今我们三个人也只得充当一回开路的先锋,手脚并用地在崎岖的山路上攀爬行进着,凭借手中的工兵铲斩断横生的荆棘和藤蔓,勉强开出一条羊肠小道供人通行。   不过好在九龙山本身并不十分险要,虽然生态环境着实恶劣了一些,但总算山体海拔不高,陡坡峭壁之类的都很罕见,人在其中艰难前进之余至少不必担心脚下。我们缩起身子气喘吁吁在长满倒刺的枝桠中穿行着,跟着王僚一点一点向上挪动脚步,不知不觉间都已是汗流浃背。山风透过矮树缓缓吹过,裸露在外的手上、脸上不时地传来一阵阵刺痒感,仔细看时才发现上面早已经被划开了无数道细碎的口子。   “他娘的,我说眼镜兄弟。我瞧你这身板还不如我呢,就这破路,上回真是你自己一个人来的?”翻过一道浅浅的山坳,我们三个人都是累得不行。李越一屁股坐下来解开背包喘着粗气问王僚道。一边随手拿出矿泉水拧开猛灌几口,僵硬的手臂险些拿捏不住轻巧的瓶盖。   “那可不?”王僚摘下眼镜抹着脸上的汗,“当时情况不明,我哪能带外人跟我一块儿来?”   “好家伙,”我揉着手腕问他,“那这还得有多远?”刚才一路往上爬行,力量全压在腕子上,这会儿猛地停下来整只手都在不由自主地一个劲儿抽搐。   王僚偏过脑袋看看下面,又抬起头打量一番咽了口唾沫道:“这个我也说不好,几个月不来原先走过的路都被遮住了。不过反正陵墓门前的那一块被人修得挺平整的,咱什么时候见着稍微宽敞点的地儿就说明是快到了。”   我点点头,随便用铲子划拉两下清理出一片干净的地面,就地坐了下去。三个人疲惫地靠在山坳里补充水分,稍事休整。眼见天色也不早了就又抖擞抖擞精神重新启程,想趁着太阳落山前先把王僚留下的标志找出来。   也不知道经过刚才那么长时间的奔波,这会儿我们是否已经爬到了半山腰。但自从越过那个山坳以后,脚下的路明显比之前还要坎坷数倍,山石的缝隙中一条条粗大的藤条树杈横亘在面前,往往要两三个人合力才能把它斩断。我们就这么如同拓荒者一般奋力向上找寻着道路,边走边与恶劣的环境作斗争。然而山路毕竟与平地不一样,行程的远近完全不能用时间来计算,渐渐地,夕阳在天边划出几缕金黄色的弧线,落日的余晖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脸上,映出点点火焰一般的汗水。我眯起眼睛四下看了看,发现刚才那一通乱撞乱窜实际上并没有走出多远,不禁有些焦急地对他们两个人说道:“怎么办,天快黑了,依我看咱是不是先找个地方扎营?”   “再找找呗,”王僚不甘心道,“现在离天黑还有一个来小时,我记得当初来的时候没费多大劲就找着那地方了。”   我把铲子支在地上稳住身形:“你说的那块儿有什么特征没有?咱总这么干转悠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这还真不好说。”王僚说着,湿漉漉的眼镜片上折射出刺眼的光,“不过可不是我有心藏私啊,的确是没什么显眼的特征。我当初是赶巧,一上到半山腰就瞧见河道了,墓志铭上记载说那是两条干枯的白马泉,分别护着寝陵的正门,可咱们今儿个走了这么半天也没见着。”   我沉吟片刻,暗想现如今这环境就算是河道真在脚底下咱都不一定能发现,更别说刻意去找了。我左右看了看,挥铲撩开荒草说道:“算了,这么着吧,咱再走半个钟头,一边找你说的那河道,顺便再看看哪个地方背风适合晚上休息。否则等天一黑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行。”李越俩人附和着,三个人随即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斜阳冷照中匆忙找寻着去处。我让他们俩打头,自己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未曾涉足的两边,一点一点拨开肆意滋长的植物,渐渐地就在密布的荆棘丛中发现了些端倪。   “你们俩先等会儿!”我低头把乱石枯枝什么的都扒拉开,头也不抬地喝止道,激动之下话音里不自觉地就带了几分喜悦。   “怎么了?”   “你们看,”我晃晃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被铲子清出来的一片暗黄色的地面,伸出手指缓缓在上面摩擦着,“这像是神道啊。”粗糙的沙粒下传来混合泥土特有的光滑感觉,我随即摇了摇头,“不对,这就是神道。”   鲁荒王陵   “神道?”王僚反应极快,“这么说咱找着正地方了?”   “没错。”我点点头。一般的大型陵墓门口用黄土和着青泥铺就而成的那条如同金子一样的道路就是神道,它从寝陵的大门一直延伸到外界,所经过的地方严格来说都算是陵区地宫的范围。而现如今我们眼前这条神道竟然一直修到了半山腰,那么可想而知鲁荒王陵地宫的规模究竟有多大了。 第23章 鲁王陵(6)   李越急不可耐地在边上用铲子把所有挡在神道上的杂物都清干净,大致上瞧出了神道蜿蜒而来的方向,当下我们几个人也不再废话,急忙沿着这条黄土路亦步亦趋地行进着,不多时就觉得地势陡然转平,崎岖的山路中央赫然出现了一块平整的腹地!一颗颗高耸的白桦木仿佛御林军一般整齐地排列在腹地两边,在最外围那一侧的荒草丛中,隐约可见半截已经坍塌了的灰色石碑。   我们跌跌撞撞地爬了上去,发现那半截石碑上的字迹早已经被岁月风化得模糊不清,想来上头刻的也不外乎就是鲁荒王的生平事迹。暮色四合的昏黄中一片片墨绿的青苔顺着裂痕蔓延开来,将曾经的权势尽数掩埋在荒草下面。蓦然回首,风雨百年后无数段前尘往事都在这座荒山中归于尘土,只有夕阳西下时那最后一抹挥洒在神道上的余烟还一如从前,叹息着拂过树林,似乎从未改变。   王僚从背包里拿出红外线望远镜四下张望了一圈,随即招呼我们道:   “没错,就这儿,我当初是从那个地方上来的。”他伸手指着林子前方,“瞧瞧,河道旁边还有我留的记号。”   我和李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然而树林深处暗淡得却是什么也瞧不清楚。李越拍了他后背一巴掌说道:“甭看了,只要是这地方就成,赶紧走吧,天都黑了。”   我们一行人兴冲冲地穿过白桦树林,大概走了有五六分钟的工夫,就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顶被几块大石头压得瘪塌塌的军绿色帐篷,估计这就是王僚口中所谓的记号,两条干涸的河道在帐篷笼罩的地面附近环绕着,像是冬眠已久的蟒蛇。   “来来来,瞧瞧,”王僚一溜小跑率先走过去,“当初我为了隐蔽,还在这附近都填了一层浮土,早知道会被风刮走,我就不费那个劲了。”   他蹲下身抬手把那顶饱经风霜的帐篷扯到一边,露出下面一个三米见方的矩形坑道:“于老板,老四,过来搂一眼看看兄弟的手艺怎么样。”   我带着李越慢慢踱到坑边,见这个坑道从上到下大概不过四米多高,但是却足足有六七米深,一面长宽大约三米的朱漆铜门横亘在坑道尽头,大门正面雕着纵横九排的乳状门钉,钉上贴金,正中央镶有铁质的涂金兽首衔环,看规格应该是地宫的正门无疑。   我注意到衔环上方还有一个造型怪异的方孔,想来应该就是王僚所说的钥匙孔。   “嚯,这么大一坑,都是你一个人挖的?”李越啧啧地问道。一般像这种不经大脑的问题,也只有他能问得出口。   “嗨,这哪儿能都是挖的呀。”王僚扶着眼镜带我们走进坑去,“肯定得先拿炸药炸,估摸着差不多了就下来用铲子再一点一点修。”   坑道两边铲子开凿出来的痕迹平整而又光滑,每一铲下去都必然衔接着前面那一铲的尾迹,首尾分明环环相扣,端的是打洞的上佳手法,看来这年轻人还真是不简单,像这种功夫,至少也得是从小练。我的手指掠过坑内干燥的泥土落在李越的肩膀上:“瞧见没老四,跟人家在一块儿的时候好好学学,估计就是我亲自下手也挖不出来这么好的活儿。”   “哎哟,您就别捧我了。”王僚笑道,“来您瞧瞧这个,”他指着那个方孔说道,“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那钥匙孔。”   我点点头,让李越拿出金印在上面比划了一下,大小正合适。“你那墓志铭上说没说开门的时候会有什么机关之类的?”我问王僚。   “这个……”他思索了一下,“上头没交代。要不这样,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干脆待会儿我拿着钥匙开门,您二位先避远一点。”   我暗想这样当然最好不过,可嘴上却不能这么说,大义凛然地一摆手假装不悦道:“嗨,瞧你说的是哪儿的话,我就是确认一下,毕竟安全第一么。”我思忖着,看来这活儿最后还得我去,“得嘞,咱们现在先休息休息,等吃饱喝足了再回来琢磨这事儿。”   听我这么一说王僚自然也不能有什么二话,连忙附和着跟我们走上去在林间的空地上支起帐篷,安营扎寨。   炊烟在山间的暮色中袅袅升起,红日西沉,将黄昏时分笼罩在大地上的醉色重新敛回天边最淡薄的那一片浮云,我看着山脚下雾霭蒙蒙的湿地叹道:“唉,这地方要是真能建成别墅区,等我有钱了肯定买他娘的一栋。”   “那敢情好,”王僚搅着汤锅里的调料,“不过到时候您可别嫌这山里头的毒蚊子多啊。”   我回过头无声地笑笑,心里知道自己也就是说说。等到我真有钱买别墅的时候,未必还跟现在一样愿意找个地方偏安一隅。人心易变,而世事又皆是如此,往往轻易说出口的话,其实到最后都做不得真。   夜幕悄然笼罩大地,山林间朦胧的昏暗之色渐渐开始变得厚重了起来。   晚风拂过,空气中传来一股浓郁的食物香味,我深吸一口气,活动着筋骨饥肠辘辘地走回去帮他们准备碗筷。晚餐很丰盛,有红烧牛肉、香菇炖鸡和酱香排骨。虽然都是不同口味的方便面,但由于我们带的食材种类比较齐全,因此也在一定程度上还原了塑料包装上的真实性。   吃饱喝足以后我们便各自打点行囊回帐篷稍微休整片刻,再出来时每个人脸上不自觉地都带了点困意,王僚看了看手表,打着哈欠说道:“现在才七点一刻不到,要我看咱不如先睡一觉,养养精神,什么时候起来了再下地干活。”   我摇摇头:“还是别,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早早地倒完收工免得夜长梦多。再一个……”我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们俩一眼,“看咱们这意思,估计就得睡到明儿早上了,摸金发丘可不兴白天下地的,不能坏了规矩。”   其实说到底我还是对这小子心存顾忌。谁也不知道多耽搁一晚上会发生什么事,况且这还是他提议的,索性不如现在就断了他的念想,至于地下的事儿,那就等到地下再说。   “也行,反正我这精神头肯定没问题。”王僚拿出矿灯顶在脑袋上,随手调整亮度,“那咱就走吧,要说眼下这钟点那是正好,黄金时间呐。”   我点点头,趁着装戴探灯的机会给李越递个眼色,让他待会儿一切小心行事。我按照先前和他商量好的暗号叮嘱道:“老四,把家伙拿稳喽,进去以后小心点,看看人家怎么做,别他娘的总是自己瞎鼓捣。”   “哎,老板,您就放心吧。”李越会意地眨眨眼睛,随手把金印递给我,扛着工兵铲跟在王僚后面朝坑底走去。   灯光摇曳处坑道尽头那扇朱漆的大门愈见清晰起来,仿佛古时候高门大户的宅院,黑暗中隐隐透出一股神秘而不容人窥探的威严。狰狞的兽首环怒睁着双眼静静守卫在门前,一颗颗包金的门钉在门板上不断变换着角度,闪耀着划出点点古旧的光泽,看得人眼花缭乱。   “于老板,”王僚看着我手中的金印说道,“不成的话就让我开门得了,怎么说我也最年轻,腿脚估计比您二位都利索点,就是真有什么机关我也好躲。”   “哎,这怎么行。”我摆摆手,试探着在鲜红的门板上来回敲打摸索。   “咱都是一块儿来的,这时候还分什么你我啊,放心吧,我身手也不慢。”   我抠了抠门上的铜钉,不知道所谓的机关是否就隐藏在这里面。   “那行,”王僚赔着小心招呼李越退到一旁,“有您这老将出马,我们小年轻就不凑热闹了。不过您自个儿千万可得加点小心。”   我嗯了一声,沉下一口气把铲子倒过来横在身前,用铲页护住胸口和脖颈。右手握紧金印印身上的龟钮,缓缓对着那个方孔贴了上去。   印身恰好与锁孔契合,慢慢深入其中一直顶到底部。我屏气凝神,习惯性地想向右旋转,然而手上传来的力道却是纹丝不动。我愣了愣,随即调转方向往左发力,可金印就好像是卡死了一样不能移动分毫。我来回晃动着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打不开?你这门锁是往哪个方向转的?”   “左右都试试呗,”李越在后面嚷嚷着,“再不行你就是拿反了,翻过来插进去看看。”   我扬扬眉毛,心想他说的也挺有道理,于是就把金印抽出来,掉了个个儿龟钮冲里重新塞进锁孔。这一次,整颗印深入的体积明显要比之前大上许多,而随着印底上的篆字完全与锁孔平行连成一体,大门正中央的兽首衔环也突然缓缓转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吱吱声,而后回音愈来愈大,与此同时紧闭了五百多年的地宫大门就在一片沉闷的嗡鸣声中,轰然为我们洞开。 第24章 白毛僵(1)   棂门五尸   “好家伙,”李越走上前来拍打着四处弥漫的尘土,“整这么大动静,我还以为有埋伏呢。”   “那倒不至于,”王僚紧随其后眯着眼睛看了一圈,“一般地宫正门都不会设防,再说咱还是拿着钥匙光明正大打开门的。按照鲁荒王死前的想法,咱们就是来送他成仙的人,应该不会在门口再布什么机关。”   李越嘿嘿一乐,伸手把金印从门上抽出来小心翼翼地装进背包。“成仙就甭想了,要是让咱抄家抄痛快了,我倒是能添把火送他一程。”他嘟囔着。说话间烟尘逐渐地就慢慢散去,我松开捂住鼻子的手用力嗅了嗅,除了略微有些陈腐的气息冷冰冰地扑面而来,别的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味,我暗自点点头招呼他们穿过大门,当先走入了鲁荒王陵的地宫。   之前在门口没进来的时候,任谁也想象不到那扇长宽都不过两三米的小门后面,竟然藏着一处堪比二层楼大小的空间。脚下两米见方的青石板并成几列一直从门口延伸到黑暗深处,一块巨型的石碑就屹立在路中央不远的地方,其上草书着两个龙飞凤舞的红字“大明”,笔触苍劲有力,笔力浑厚古朴,每一勾每一画都宛若刀砍斧剁一般,肃杀之意跃然而出,震慑着来人的视线。   “靠,明朝都亡了多少年了,跟这儿吓唬谁呀?”李越抬起头满不自在道。   “嗨,这倒也不是为了吓唬谁,”王僚走到我旁边四下打量着,耀眼的光线映出两旁豁开的石壁,发现这里只是神道在寝陵内部的延续,离真正的冥殿还远得很,不禁喃喃地暗自嗟叹起这座王陵的规模。   “这东西叫界碑石,按规矩来说大型的诸侯王陵里都会有这么一块,主要是为了标明就算到了阴曹地府,这块地儿也是他们明朝的疆土。”他环视四周冲李越解释着。   “管它是哪儿的领土,只要有冥器,统统都得给咱换成人民币。”李越跟在我们后头绕过石碑,“敢不服,回头就叫上几个哥们儿来给它强……”   话没说完他就没头没脑地撞到了王僚身上,连带着我也不由得一个趔趄。   “哥……”他揉着鼻子连忙改口,“哥们儿,兄弟我知道你眼神不济,咱下次再进斗儿换个度数高点的镜片儿怎么样,老这么急刹车我可受不了。”   “闭嘴!你他娘的哪儿那么多废话。”我稳住身形回头瞪了他一眼,沉声对王僚说道,“当心,前面有人。”   王僚不慌不忙地点点头,平静的目光中看不出一丝异色:“嗯,刚就看见了,总共好像是五个,不过没事儿,看样子都死绝了。”   这小子似乎也太淡定了点,我斜着眼狐疑地偷瞧他片刻,打手势让李越安静别瞎吵吵,随即便带着他们顺路向前走去。   石板路前面是一尊用汉白玉搭建而成的棂星门,灯光下通体莹白,道道云纹镌刻细腻。门楣上星辰日月雕琢得更是浑然天成,再加上七八米的高度,这东西放在哪儿无疑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可此时此刻我们仨人却全然没有顾及这些,而是不约而同地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门柱附近姿态各异的尸体上面。   只见这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残缺不全的肢体上大部分肌肉都已经被火烧得脓烂,打眼一扫整个人仿佛焦炭一般,头发、牙齿、指甲以及裸露在外的骨骼无一处不是模模糊糊的黢黑一片。他们极力挣扎着,扭曲着身体或仰或卧,定格了临死前那一幕幕最痛苦的姿态。   我皱着眉头来回打量了几番,由于尸身被焚毁,现如今我们也不好判断他们究竟是在何时葬身于此。我听着李越和王僚在身旁啧啧有声地交谈着,突然间心里一动抬头看去,灯光暗淡处隐约发现一个大致呈矩形的盗洞。   “王老板,”我拍拍王僚肩膀,“我记得你原先说过这地宫的外墙里有火油跟生石灰铺成的隔离层,所以不能打盗洞是吧?”   “是啊。”王僚正跟李越侃着,听我这么说不禁回头一愣,“瞧您,还用得着跟我这么客气么。我估计这几位就是不知道凶险,一看是个大墓就硬往里闯,结果……”他用下巴颏点了点地上的尸体,“这不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了么。”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盯着刚才发现的那个盗洞,示意他跟我往上看。   “哟,于老板好眼力。古圆今方,看来这还是离咱们不远的同行。”   王僚眯起眼睛说道。   “嗯,没错,看手法的确像是最近几十年才有的手艺。”我不动声色地试探道,“听你早先跟我们聊的时候,好像也打过一个盗洞吧?”   没想到王僚对此倒敏感得很,听我这么说就好像被火烫着了似的连忙扭过头咧开嘴笑道:“哎哟,于老板,我跟您保证咱们这趟绝对是我第一回 进这个斗儿。原先我的确是打过盗洞,但我既然都知道这里头有玄机,肯定是感觉着差不多就行了,哪儿再能亲自找人试试啊?”   “嗨,你胡琢磨什么呢?”我打个哈哈避开这个话题,“我那么问,就是想知道知道那个夹层大概有多深。”   “大概,最少得有两三米吧。”王僚悻悻道,“我也记不大清了,再说当时我肯定也不敢太往里深入。”   正说着就听见李越在旁边嘟囔道:“老板,我看咱这回真是跟当铺干上了,你来瞅瞅,这上头写的什么‘大发当铺’。”   我偏过头去,见李越从死人堆里划拉出一块被火烧得七扭八歪的金属牌出来。这小子还真是一见死人就闲不住,甭管有油水没油水非要倒腾两下才心安。   “什么当铺?”我走到近前俯下身仔细看了看,发现金属牌上面刻的还是繁体字,“大发……当铺。”我喃喃念叨着,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被这四个字引上心头,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样,呆呆地注视着这块巴掌大小的金属牌,嘴里念念有词,一动不动。   “哟,老四,你这回可算是帮了我了。”王僚在旁边乐道,“瞧这工艺,还有这笔法,应该是民国时期的玩意儿,这下于老板总不能把这几个人再往我身上安了吧?他们几位要是能活到现在,那在咱们这行可都是爷爷辈的人物了。”   “于老板,于老板。”王僚拍拍我,见我愣愣的始终没什么反应,旋即发现了异样,“哎,于老板,怎么了?咱可不兴吓唬人啊。”他伸手在我眼前来回晃悠着。   “啊?”我回过神来,“哦,没事儿没事儿,”我晃晃脑袋,刚才被王僚那后半句话提点得幡然醒悟,“好像早年间我爷爷在山东开的当铺,就叫大发当铺。”   我迷迷糊糊地说道,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小时候我爷爷跟奶奶打嘴仗时他常说的那句话:“老子我原先在山东开当铺的时候,比你们家可风光多了,那方圆几百里谁不知道我大发当铺于老板,要不是后来日本鬼子进山东……”   “不能这么巧吧?”王僚呆了半晌,忽然一拍脑门儿笑道,“嗨,就真是这么巧也没什么,看来您这还是世家,祖传的手艺,从老爷子那辈儿就开始摸金倒斗儿了。怪不得您这么有能耐。”   我稳了稳心神看着李越,这小子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大概我说的那些他都没什么印象。我错愕了片刻摇摇头镇定道:“可能是赶寸了,我小时候还真没听家里人说起过类似的事儿。再说这名儿也没什么特别的,就跟张三李四一样,叫的人多,弄不好就是重名。”   “甭管是不是吧,这五位前辈都够勇敢的。”王僚装模作样地拜了拜,“望诸位保佑我们几个晚辈马到成功,也算帮您圆了未竟的事业。”   李越从后面搂过他肩膀:“走吧走吧,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了,人家都没成功,凭什么保佑你?不给咱添乱就算不错了。”   “你不懂,这是规矩。”王僚扶扶眼睛,“甭管是什么环境,什么状态,只要是看见前辈,那就不能失了礼数。”   我趁着他们俩人不注意的工夫,偷偷把那块黑褐色的金属牌捡了起来。   冰凉的金属攥在手里感觉像是铁质的,凹凸不平的字迹在掌心摩擦着,我慢慢蹭掉上面斑驳的锈迹,耳边只听见李越他们回过头来叫道:“老板,甭看了,往前走走吧。”   “好嘞,就来。”我答应着,借着挠头的机会随手把它塞进了背包里。   绝地黑暗   轻盈的脚步声中那道棂星门离我们越来越远,黑暗厚重得犹如潮水一般渐渐将它吞没,卷入视线难以企及的深渊,只留下风浪背后那一抹莹白的幻影,回首眺望,终不可得。   青灰色的石板在前方渐次亮起,随即暗淡下去,眨眼间便被抛在身后。   空旷的神道穿过棂星门一路向里延伸着,依旧漫长而看不到尽头,唯一不同的是,道路两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慢慢多出了一排排对称而立的巨型花岗岩石头。   “他奶奶的,这地宫到底多大啊?”李越左看看右看看,百无聊赖地哼哼着,“这么长一条道儿,它也不标个距离棺材还有多少多少米之类的,也好让咱心里有个数。”   干冷的空气压得心里一阵阵发堵,我沉浸在黑暗中,自顾自地想着背包里的那块小铁牌,也没心思答理他那么多。倒是王僚乐呵呵地开口道:   “唉,少安毋躁,倒斗儿这活可千万急不得,只要这一路下来都平平安安,那冥器肯定少不了。”   “也不是我着急,关键是这地方修得跟隧道似的,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李越抬头看看穹顶,“我估计咱们刚才走的这么些路,要换其他的地儿不知道都进出多少来回了。”   王僚一边往前走一边计算着步子:“嗯,没错,差不多得有一里地了,这地宫的规模是挺大的。以往我也没见过这么牛哄哄的斗儿,光神道都这么排场,估计里头好东西一定不少。”   他转过脸来问我:“于老板,您这么些年经得多见得广,遇没遇到过跟这类似的?”   “嗨,别说是我了,其实像这种规模的,你们也就未必没见过。只不过……”我沉吟地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要说类似那可就不一定了,毕竟有能力修这么大一座阴宅的,肯定不会把里头的结构摆设都弄得跟别人家一样。”   其实他们两人现在之所以会觉得这地方大,说到底还是一个习惯问题。   因为通常来说,盗墓贼干活儿的时候肯定都是先找准位置打盗洞或者干脆用炸药在冥殿附近炸开一个口子,直接下到棺材边儿上摸冥器,完事儿后再顺着原路返回。有意无意的都会绕开这些外围的建筑。而等什么时候真能逮着机会从正门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把整个陵区都看个遍,他们自然会觉得地宫的规模很大,就跟眼下这两个人一样。   我跟王僚解释着:“严格来说咱们现在还不算进入了地宫,只是在陵区外围转悠。按照明清两代王墓的葬制来看,前面应该有条弱水,水上立着金桥银桥,桥后头是座宰牲庭,过了这些以后才能看见前殿的影儿。”   “嚯,这里头这么多道道儿呢,”王僚啧啧有声地叹道,奉承之意溢于言表,“所以说还是您见多识广……”   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就甭给我灌迷魂汤了,我问你,你手里的线索有没有关于冥殿具体构造的,要是有的话就你来带路,省得咱们瞎绕圈子白费工夫。”   “哎哟,这个真没有。”王僚摊摊手,“我就知道外头那两条干了的白马泉其实是地下河,转到这地宫里应该就是您说的弱水。墓志铭上头说前殿就在白马泉源头的后面,具体的也没太详细。”   我拧着眉毛,心想你小子在我这儿还真跟挤牙膏似的,不问就不说,问了就说一点还说得不尽不实,正闹心着,猛一抬头突然发觉前头飘忽不定的光线好像在黑暗中隐隐映出一片阴影,模模糊糊黑得有些发虚。我定了定神,飞快上前几步,细看之下只见前面巍巍峨峨的黑色虚影竟是一段高耸数丈的城墙!   “好家伙,这他娘的修得跟紫禁城似的,”李越兴致索然地抬头看着垛口后面一排排持着兵器的陶俑,“不就是几座破房子么,整得这么气派有屁用?”   “这可不光是几座破房子的事儿。”我暗自惊叹着,看来这座地宫的规模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上几分。“恐怕里头得有不少人畜的殉葬坑作陪衬。”   眼前这段城墙应该只是外城,瞧这架势它后头势必还有一座内城拱卫着。外城内城环环相套,最里面的中央地带才是冥殿。我带着他们走上前去,只听见李越在后头小声嘟囔着那有啥用,陪葬的再多咱也不能扛出俩去当兵马俑卖。   外城的城墙高大而且厚重,灰黑色的城砖整齐划一地堆砌出一条长长的门道。虽荏苒了数百年日月却仍旧坚实不倒,灯光下散发出沉稳肃穆的气息。我们在卫兵的注视下走过斑驳的城门洞,过了外城果然就见前面不远处还有一段黑黝黝的城墙巨龙般横亘在神道上,应该就是最后内城的轮廓。   内外两城之间相隔不过二十余米,视线可及之处神道靠右侧的地方赫然耸立着一座不大的偏殿。偏殿整体布局坐东朝西,水磨的红色石砖环建而成,金灿灿的黄琉璃瓦顶雕梁画栋,龙虎狰狞。它西面的墙上开有一个门洞,左右两边各有三堵随门墙,打眼一瞧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李越揉了揉鼻子,摩拳擦掌道:“嘿,走了这么半天总算见着个冥殿了。”言语间满是跃跃欲试的味道。   我和王僚别有深意地对视一眼,均没有在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什么异样,随即默契地笑了笑,随同李越一起朝前走。“你别高兴得太早。”我打着马虎眼,“这地方估计不是存棺材的,正主儿应该还在后头。”   “甭管它是不是吧,先看看再说。”李越跨进门去,话音未落我就忽然觉得眼前猛地一阵刺痛,与此同时只听见李越在耳边高声惊叫道:“靠!什么东西这么晃眼睛?”   我沉声静气,慢慢适应着捂住双眼,透过指间刻意留出的一条微小的缝隙试探地向外看,然而耀眼的光线却如同利剑一般趁着空当刺进眼球,直扎得人太阳穴一阵阵地发酸。   天旋地转中我竭力保持着镇定,深吸一口气大吼道:“别慌!都别慌!   先退出去!”我双手伸到背后来回摸索,踉跄着倒退两步,却一不留神绊到了门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我本以为这下可得摔个结实,可还没等身体完全失去平衡,后脊梁骨就重重地磕在了门板上,坚硬的门梢顶得我腰眼顿时一麻,哼哼两声弓着身子几欲跪倒在地。   “不行啊!门被锁死了!”王僚嚷嚷着,显然也遭遇了跟我一样的状况。   “别急,别急,都冷静点儿,没事儿。”我倚住门板把铲子横在胸前强自镇静道。然而就在此时,偏殿内异变陡起!原本沉寂的空气中突然开始产生了些许波动,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被我们刚才那两声喊叫所惊扰,刺耳的呼喝声、吱吱声相互交织着,忽远忽近,此起彼伏,仿佛幽冥恶鬼在尘世间苏醒时所发出的呼号!   我大惊失色,一时间心乱如麻,强撑着张开一丝眼皮想要看看四周的情况,但此时此刻偏殿内的光线竟比之前还要灼人眼球!它由一柄利剑变成了沉重的巨锤,重重地砸在人的眼眶上,撞得人脑子里一片红一片黑。   我步履踉跄着晃了晃,一股凉气灌入心肺顿时带着胃里的酸水涌上喉头。   我蹲下身连连干呕,盲目地揉着酸疼的眼睛,慌乱中只听见身背后渐渐传来一阵阵有规律的响声,咯噔咯噔听起来像是王僚用铲子击地所发出的。“李老四,你在哪儿呢?”他问道,“我跟于老板都在门边这块儿。”   “我在地上趴着呢。”李越颤巍巍地说,声音就在我们左前方不远处。   “你们也都看不见了?”   “没事儿,”虽然近在咫尺,但王僚还是扯着嗓子嚷嚷着,“别急,你先爬过来咱们仨再一块想辙。”   “哎,好嘞。”李越回应道,“你给我指着点方向,听声辨位这个咱不太拿手。”   话音刚落他紧跟着就惊叫一声抽着冷气喊道:“大爷的!有东西咬了我一口。” 第25章 白毛僵(2)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感到头皮都紧缩了起来,瘆人的吱呀声仿佛就在近前,浑身上下毛毛的好像周围真爬满了不知名的活物!   我连忙站起身胡乱挥舞着手臂拍打身体,摸索着抄起铲子朝嗡嗡声密集的地方扇过去,正在乱作一团时前面李越又是一声低吼,哆哆嗦嗦地骂道:“他娘的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叮一口不疼不痒就是忒他奶奶的膈应人。”   听声音我感觉他好像已经离我不远了,随即试探着慢慢把铲子伸到前面对他说道:“你别慌,左右摸摸看能摸着我手里的家伙不能。”   我和李越就如同两个盲人一样慢慢凭借“拐杖”碰到了一起,我引着他靠在门板上,随手驱赶着黑暗中唧唧喳喳的声音问道:“你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   “不知道啊,”李越回答说,“我摸着那伤口都不太显,听这动静,估计也就是小虫子啥的吧。”   仿佛是为了驳斥李越的话,黑暗中那片细碎的喳喳声霎时间提高了好几十个分贝,好似被狂风卷起的火焰般在耳边猎猎作响。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只能徒劳地蹭几下门梢。   “于老板,咱怎么办?”王僚这会儿也有点着急了,“不能总这么干闭着眼吧?”   “是啊,”李越捶打着门板,“咱不是带着炸药么,依我看干脆把这小破屋炸了得了。”   我静下心来分辨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动静,冷哼道:“炸开?你有闭着眼搞定向爆破的技术么?弄不好咱们仨人都得埋到这里头。”   “那咋整?”李越估计又睁开了眼睛,被闪得哎哟一声,“这里头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儿这么晃眼,看也看不见,再这么耗下去咱早晚得喂了‘蚊子’。”   “别急别急,”我发觉那嘈杂的声音只是在周围转悠,并不过分逼近,于是心绪稍平,正在苦苦思索对策时旁边的王僚突然叫道:“靠,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挥舞着工兵铲带起一片片凌厉的风声,“奶奶的它们围过来了!”   受他的感染李越这会儿也有点草木皆兵,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在身边折腾的动静。李越咋咋呼呼地甩开膀子,嘴里念念有词,仿佛真的在与什么东西搏斗。呼喝声中我冷不防被工兵铲的铲页子扫中,却听见身旁的李越大喜道:“眼镜,我打中了!”   “打你奶奶个腿儿,你打的是我!”我揉着无故中标的手臂,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他娘的给我消停点,看见什么了就瞎起哄!”   “小眼镜!”我朝王僚那个方向转过去,想问问他打的那些都是什么样的东西,然而话刚出口脑子里就猛地一通,“眼镜!”   “干啥?”王僚急吼吼地问道,“你们那边就没动静?”   “不是叫你!”我随手把背包解下来搁在地上,拉开拉链闭着眼睛寻摸着,“我说望远镜!那东西不是红外线的么?肯定挡光,赶紧都拿出来瞧瞧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儿。”   青铜阳燧   我双手滑过一件件陌生又熟悉的工具,脑子里迅速勾画出它们的大致轮廓。突然,我摸到了一个入手分量颇沉、两端带着圆筒的金属物体,就是它了!我拽着挂带把望远镜扯出背包,找准大小头的位置贴在眼睛上。   我缓缓睁开双眼,朦朦胧胧的殷红中周遭一切事物都重新清晰起来,毫发毕现地近距离呈现在面前!   只见李越他们两人正蹲坐在地上,紧闭双眼一手伸进背包苦苦搜寻着,另一只手仍旧紧紧攥住工兵铲不放,不时地抬起头朝空气中挥舞几下,逼退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袭击。   我们周围原来竟都是空荡荡的别无他物,只是那种令人发毛的哧哧声却依然如芒在背,并未随着视线的清明而自动消散。我皱着眉头转过身往偏殿中看去,发现整座大殿除了前后左右一排排固定在架子上不计其数的圆形金属薄片以外,就只有殿中央两盆燃烧正旺的篝火还在猎猎作响,耳边听到的声音似乎就是从那里发出来,再经由无数个金属薄片扩散至整个偏殿的。   “行了,行了,你们俩别瞎忙活了。”我举着望远镜估算着距离走近那些小圆片,“踏踏实实找东西吧,这屋子里啥玩意儿都没有。”   这两个人听我这么说,一时之间都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齐刷刷地啊了一声随即加紧把望远镜翻出来,目光依次划过大殿不禁问道:“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像是镜子吧。”我拿起其中几片,手指摸上去感觉十分光滑。“的确是镜子,咱们刚开始之所以睁不开眼睛恐怕就是因为这东西的反光太强了。”   “他奶奶的,折腾半天原来都是为了这些破玩意儿。”李越撮着牙花子,突然一拍脑门儿问王僚,“哎,你说这明朝的镜子也得挺值钱吧?”   “要是制作得上讲究的话那还行,”王僚摇摇头,走近了些仔细观瞧,“不过这些明显就只是普通的黄铜打磨出来的,也没什么工艺性,值不了几个钱。”   “得,闹了这么半天,就整一屋子破铜烂铁。”李越愤愤道,从架子上抠出一块镜片看了看,不屑一顾地丢在一边。   我好奇地打量着那两个似乎才刚刚燃起没多久的火盆,渐渐注意到离它们最近的那面镜子似乎和其他的一些还有所不同,我随手把它取下打眼一扫不禁乐道:“破铜烂铁里也有宝贝,就看你能不能捡着这漏儿了。”   “啥宝贝啊?”李越一回头,正看见王僚乐呵呵地从我手中接过那面镜子。“金子做的?”   “金子倒不至于,不过这东西可比一样重的金子值钱多了。”王僚翻来覆去地看着,“于老板果然好眼力。”   那是一面青铜制成的仿古圆镜,直径大概二十多厘米,镜身有小指肚那么厚。通体呈青灰色,背面刻着天干地支和阴阳八卦,周身饰以繁复的莲鹤如意云纹。灰扑扑的外表看上去远没有那些黄铜镜光鲜,但要论价值,恐怕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也不如它。   李越一听是件宝贝冥器,赶紧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也是面镜子。”王僚交还给我,“不过跟一般的镜子可不太一样,具体还是让于老板给咱说道说道吧。”   “是不大一样,”李越甩过望远镜直勾勾地盯着它,“这还能照见人影么?”   我瞥了一眼旁边装孙子的王僚,掂量着手里的铜镜说道:“这镜子可不是照人的,它有个学名叫阳燧,是上古时候先民取火的工具。一般道士炼丹也用它引炉子,说是能取无根火。”   “嚯,以前光听过没见过,敢情人家老说的阳燧就是这东西啊。”王僚乐道,“我还以为它得跟个小号日冕似的。”   我无声地笑笑,前后看看见偏殿的西北面还有个侧门,于是就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再说,毕竟在这里头说话办事儿都得举着个望远镜,实在是费劲。   “估计鲁荒王也是为了尊古才仿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再加上他又信奉道教。”我边走边说,“春秋战国以后青铜阳燧在民间基本上就已经绝迹了,只有皇宫里头祭祀才用它,以示隆重。”   “嗨,说这么热闹充其量就是一打火机,”李越把望远镜倒过来贴在眼上,“还不是便携的。”   “打火机那也是过去的高科技,怎么着都比洗脚盆值钱。再说了,你真搁一打火机在这地宫里头,五百多年以后还能用么?这玩意儿就行。”   王僚打屁道。   “没错,”我附和着,老觉得门口就在眼前却总得摸索着再迈出几步才能勉强够着个边儿。“咱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不知道动着了什么机关,要么就是头上的灯光也说不定。这东西稍微有点热量就能着,那火盆里头又全是松节油,两家一碰它就烧起来了。”   我走出偏殿撂下望远镜转身把青铜阳燧递给李越:“王老板,你看这冥器我让我的人先拿着成不?”   “成,那怎么不成?”王僚大大咧咧的,一副你办事我放心的样子,“谁拿不都一样么?再说这东西齁沉齁沉的,可得辛苦一下老四。”   我点点头又跟他客气几句看着李越把冥器装好,转过脸来才发现我们几个人出了偏殿基本就已经到了内城城墙根底下了。刚摘下望远镜眼睛还有点不适应,乍看之下不管什么东西都是血红血红的,瞧这城墙就更是和染了血一样,要多肃杀有多肃杀。我揉着眼睛走进城门洞,只听见旁边王僚问道:“对了,于老板,您给分析分析这偏殿是干吗用的呗,平白无故地被摆了一道以后也得长点记性不是?”   我轻哼一声心说我还想问你呢,按理说这小子应该知道鲁荒王陵的不少内情,可他却始终含含糊糊地不肯说清楚,一直在见机做戏,没准儿刚才在偏殿里那几通咋呼就是他有意为之的,着实让人心里不痛快。我透过手指的缝隙看着他谄笑的脸随口编道:“可能是具服殿吧,明清两代的地宫里都有这种建筑,为的是给死者正衣冠、理遗容,在里面摆上镜子表达的大致也就是这么个含义。”我前后比画着,“因为一般死人下葬的时候走的都是神道,那个地方恰好是他进冥殿前的最后一站。”   “嚯,敢情咱一直走的都是死人进棺材的道儿啊。”李越插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有点瘆得慌呢?”   “那有什么的。”王僚撇撇嘴,“咱们这行天天都得跟死人住的地方转悠,你不是一样也干下来了么?所以说这事儿不能细琢磨,你呀,想象力别那么丰富就成。”   我没有理会他们俩的胡说八道,边走边眨着眼睛慢慢习惯光与暗的变换,渐渐就听到幽深的城门洞中响起一片潺潺的流水声,叮叮咚咚宛如森林深处突然涌起的一眼清泉,沉寂之中自然淌出几分灵动。地下暗流特有的水腥味透过斑驳的石砖缝隙渗入青石板路,沾得空气仿佛也湿润了起来,拖拖沓沓地黏滞着人的脚步。   过了内城的城墙便是意料中的“弱水”,两条饱胀的溪流蜿蜒交织着将神道分隔成两岸,一座本当是纯白无瑕的汉白玉拱桥飞架其上,却在我眼里呈现出彩虹一般不真实的七彩色泽。   “这就是咱在外头见着的那两条河道的源头,墓志铭上头说叫什么白马泉。”王僚摆过灯光看了看桥殿柱上肃穆的两个小楷正字,“‘御桥’,看来这鲁荒王架子还不小啊,地宫里头都敢用‘御’字了。”   “其实倒也不是他有多大胆儿。”我当先走上青砖黄土铺成的桥面,左右打量着两侧精雕的石莲柱栏杆,乍一看只觉得要比长白山底下那座拱桥精致了数倍。“关键是他死那会儿正赶上明朝刚建国没几年,谁还顾得上管他这档子事儿。”   王僚点点头:“那倒也是,我记得明初的时候把前朝的葬制都给改了,估计鲁荒王下葬的时候礼部那帮大爷们正合计这方面的事儿呢。”   白马泉的溪水因为春汛而显得格外湍急,但是这两条暗河的河道却并没有被经年累月的水流拓宽。我们踏着御桥跨过象征意味十足的河流到达彼岸,落足处发现这边的地势向四周陡然一阔,青灰色的石板漫无边际地在黑暗中延伸着,如同一片被冻结的海洋,浩渺而看不到止境。一幢深匿于视线尽头的阴影冰山般耸立在海平面上,苍白的灯光难以映射出它的全貌。   “老板,那就是前殿吧。”李越抢先一步四下逡巡着叹道,“真大啊,这还没登堂入室呢就摆出这么大阵势,鲁荒王真牛×。”   “就是说啊。”我震撼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三个人恍若三只蝼蚁一样在地宫浩大的声势下蹑足前行,环顾四周,越往里深入就越觉着自己的渺小。   那片灰蒙蒙的影子是一座巨大的前殿明楼,纵高大概十三米左右,从楼底往上看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它通体用古朴地砖石构造而成,虽然历经百年后看上去略显陈旧,但雕梁画栋之间却仍旧依稀可辨往日奢华的风采。   明楼中立着一座石碑,碑额前后刻有二龙戏珠,碑身正面刻有六个大字“鲁藩荒王之陵”,看来里面的确是冥殿无疑。   李越眨着眼睛看着石碑嘴里念念有词,王僚则四下张望,注意力似乎全然不在明楼上头。   李越转过头问我:“老板,那咱就先走着?”   我悄然无语地点点头,暗地里瞟了王僚一眼,随即答应着跟他们走进门去,神色间满是警惕。   前殿的摆设通常来说都不会太复杂,过门厅转影壁墙,空旷的屋宇中无非是几根蟠龙柱和若干套笨重的紫檀家具,这大概跟鲁荒王生前的生活环境有关。于是我们几个在其中溜达了一圈便觉得有些兴致索然,李越更是吵吵着这地方连件像样的冥器都没有,实在是浪费这么大空间。   “你以为冥器跟大白菜似的能随便放啊。”我皱着眉头不悦道。这一路走得都过于安逸,这小子老毛病又犯了。“那冥器一般都是后殿跟耳室里头才存着有限几样,前殿压根就不是出货的地儿。”   “那咱就别跟这儿瞎耽误工夫了,赶紧干正事儿吧。”李越急吼吼地就要从后门蹿出去。   我一把抓攥住他胳膊,瞪了他一眼让他收敛点。“急什么?”作为一幢在前殿基础上搭建起来的明楼,先上到顶层观望个大概还是有必要的。   我指着盘龙柱后面的石阶,“先上去看看再说。”   “就是,就是,”王僚随声附和道,“你先甭急,这地宫大得很,咱还是先看清楚再动手,省得错过什么好玩意儿喽。”   “唉,行,”李越看我们俩都这么说,只得悻悻地服从道,“反正都听你们的。”他转身跟在后面上了石阶,一边还解释着,“我也不是在乎那几件冥器,就是想早点倒腾完赶紧出去……”   灯光划破黑暗照射出一蓬蓬四散弥漫的灰尘,许久未经人迹的石阶上脚步声渐次响起,一下一下沉闷地回荡在楼梯间。阴霾的拐角处人影交织攒动,渐渐汇聚成一团庞大的恶魔,扭曲着身子,缓缓向前。   我屏气凝神地迈着步子,眼看着探灯已经照见了最后两层石梯,却突然感觉身背后有人轻轻拽了我袖子一下。   “怎么了?”我回过头来,目光滑过的瞬间顿时发觉出了异样。   “戴眼镜那小子……”李越咽了口唾沫,顺着我的眼神往后看去,布满灰尘的灯光下是一片空荡荡的尘埃,“不见了。”   消失的第三个人   “不见了!”我心里一沉,一时间说不出是惊慌还是气恼,忙推开李越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跳下几阶石梯伸着脖子观望,嘴里问着毫无意义的废话,“哪儿去了?你他娘的就没看着点他?”   “不是,我……”李越紧紧跟在我后面,脸上同样堆积着难以言说的情愫。“我刚才那会儿正絮叨着,猛一回头,就发现这小子没影儿了,再往下看看也找不着他人,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蹿的?”   这条石梯两个人并排通过的话会稍显拥挤,因此我们三个一直都是鱼贯而行,难怪李越这棒槌盯不住他。我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跑下楼去,一路还警惕地盯着四周。唯恐他就在哪个黑暗的角落里猫着,正静静地观察我们俩人,伺机而动。   底层的大殿空旷而沉寂,人鬼全无,唯有那几套摆设还规规矩矩地陈列在原位。黑暗中散发出令人不安的死气。我蓦然环顾四周,凌厉的目光狂风一般刮过整座大殿,却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你说他跑什么呀?冥器都在咱这儿放着,他跑了不就……”李越气喘吁吁地说道,忽然猛地一惊,“冥器!对了,你说这王八蛋是不是撇下咱自个儿奔后头的冥殿去了?”   我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可能!快走!去看看!”   我招呼李越拎着家伙兴冲冲地冲出后门,一溜小跑地往前头赶。然而两个人走出还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就发现前面竟没路了,一堵粗糙的石壁赫赫然耸立在那里,未经打理的表面杂草丛生,显然说明这里已经到了地宫的边缘。   “他奶奶的!”我愤然揪下几株野草捏吧捏吧摔在地上,看来这小子是真知道鲁荒王陵的内情,这回可着实把我们耍得不轻。 第26章 白毛僵(3)   “哥,甭急甭急,你先消消气儿,听我说两句。”李越劝慰道,“你看现在这也没路了,所以我琢磨着会不会真正的后殿就修在明楼底下,有什么机关控制着,只不过咱一直没注意到?”   “不会的。”我摇摇头。其实说到底这会儿我并没有感觉如何气恼,刚才之所以脑子一热就追出来,主要还是不忿于此行居然被个外来的晚辈戏耍了一通。我冷笑两声,静下心来说道,“如果他真对这个地宫这么熟悉,那还有必要专门请我们来么?我想他很可能就是先让我们给他试水,确认没事儿以后才一个人去钓鱼。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关节是咱们不知道但他却了解得很清楚的。”   “那他现在……”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拉长了脸抱着肩膀思索片刻说道:“你现在别管他在哪儿,在干什么,这都不重要。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我压低声音,“咱们该去哪儿,又该做什么。”   “嗯?”李越被我问得一愣,绕了半天终究不得其所,干脆咂么咂么嘴把问题又推给我,“哥还是你说吧,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都没什么准主意,你咋说咱就咋办。”   我沉吟着点点头,暗自叹了口气。按说眼下我们已经有惊无险地到手了一件成色还算不错的冥器,最正确的选择无疑是见好就收沿着神道再返回去,将这笔意外之财安安稳稳地收入囊中。但假如我们要真这么做的话,别说是李越了,就连我自己恐怕都不会痛快。   一念及此我心底便不禁生出几分戾气,我咬咬牙,决心要把这个场子给找回来:“既然这样咱就干他娘的。先回明楼上看看这地宫到底什么样,这地方这么大,我估计在咱们都瞧不见的犄角旮旯肯定有什么门道。”   “行!”李越点点头。当下就跟着我急匆匆地返回前殿,经过门厅时还不忘四下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机关。不过老实说,就算这里头真存在着偏门暗道,可对不了解内情的我们而言,要想找着它们,其难度丝毫不异于大海捞针。   我催促着李越登上明楼,两个人站在最上层木雕鎏金的亭栏内,备好望远镜各自寻找合适的角度。我取出信号枪随口嘱咐李越好好给我盯着点儿,抬手就往天空打了发照明弹。炽热的镁光瞬间点亮了穹顶,融化开来犹如席卷的风雪,白茫茫一片中整个陵区的景象都清晰得毫发毕现。   原来明楼两边大片的空旷地带都被挖成了一块块足球场大小的殉葬坑,无数尊姿态各异的陶俑列队其中。借助望远镜拉近的距离看去,殉葬坑东面大多以古朴的兵将造型为主,披坚执锐神情肃穆,面对着明楼翘首而立,沉寂中自然散发出一股森严的气势。而殉葬坑西侧则都是些丝竹女乐、宫娥太监之流,一个个衣着妖娆华丽,神情惟妙惟肖地戏谑玩乐,与东边肃杀的军队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顺着陶俑方阵一直向南观望,稍远一些的地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殉葬坑。无数具皑皑白骨在那里零散着堆积成山,经年累月的催化之下,细碎的骨片相互掺杂着,已经分辨不出哪些是人哪些是畜。   血红色的视线中枯骨渐渐变得模糊。照明弹的实效一过,整座地宫随即又重归于一片黑暗的死寂,我怅然地放下望远镜揉了揉双眼,只听见李越在旁边急不可待地说道:“他娘的怎么这么快就灭了?我刚瞧见那块儿好像有个墓门。”   “啊?在哪儿呢?”我警醒过来,连忙把信号枪塞到他手里。刚才只顾看那些气势磅礴的陶俑,竟忘了还有找路这茬儿。   “就那边儿。”李越招手示意我站过去,直勾勾地冲着他所说的方向又打了发照明弹,白光乍起的瞬间我慌忙把望远镜举起来,左右四顾果然见明楼东面稍微靠北一些的石壁上,一扇像是青铜质地的大门赫然洞开了一线。   “嘿,瞧见了瞧见了!”他在耳边激动道,“他娘的这门还是开的,说不定那小子早就溜进去了。”   我点点头,闷不作声地放下望远镜沉吟着。其实现如今我倒不担心会被王僚捷足先登,毕竟事已至此,如果他真能抢先一步把冥器都倒出去那也算是他的本事。怕就怕他在暗地里使坏,憋着不动手光看我们俩人给他淌雷,等到大局已定再抽冷子朝我跟李越放冷枪从中渔利,或者干脆就等冥器入手确认没危险时才突然现身跟我们纠缠不清。   在地底下,无论什么样的机关和粽子都不可怕,唯一险恶而又难测的,其实是人心。   “把光线尽量调低点,家伙都备好了,进去的时候千万记得留神,”我叮嘱道,唯恐李越不当回事儿紧接着又解释几句,“人心难测,没准儿他就在哪儿躲着等着给咱们使绊子,所以待会儿就算是真见了棺材也别冲动,一切都看我眼色见机行事。”   李越重重地嗯了一声,学着我的样子把军刀和手枪别在背包外面:“放心,哥,我这回都听你的,绝对不胡来。”   “还是叫老板吧,”我摆摆手,李越是我有意无意在身边安排下的一步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暴露为好。“真让他听见了对咱们俩都不利。”   “是,老板!”李越气势汹汹地跟我走下明楼,从后门绕出去沿着事先确认好的路线在殉葬坑内兵马俑的注视下,一路小心翼翼地往东面方向的大门行进。   黑暗中为了防止可能存在的窥探,我们一边走一边尽量把头压低,垂着脑袋让微弱的光线始终都保持在脚步前方一两米之内的地方,步履轻盈地分辨着周围的动静。精神高度紧张之下汗水不知不觉就湿了后心。   “老板,”李越轻轻咽了口唾沫,“你说等咱摸到冥殿以后,会不会就见着个空壳子啊?”   我看了他一眼,半天才回道:“你就别操心这个了。他要真能拿完东西就走,那还算好的。怕就怕他一直憋着坏,趁咱们不注意的时候在背后放冷箭。”我抽了抽鼻子,“况且这墓大得很,油水绝对足。就凭他一个人带不走多少东西。”其实这也是我为什么明知有危险却还要坚持留下的原因。   我们两个人带着赌一把的心理缓步在明楼外面空旷的石板路上,渐渐地,眼角的余光就可以隐约分辨出前方墓门的大致轮廓,然而就在此时,视线中却猛地出现半截足蹬旅游鞋的小腿,我心里一惊,加紧上前两步只见微弱的灯光下赫然侧卧着一个穿着全套野战迷彩服的身影,白净的脸上还歪歪斜斜地耷拉着一副眼镜,正是消失不见的王僚!   “嗬!”李越错愕道,“这小子怎么倒在这儿了?”他说着反手抽出军刀警惕地望向四周,“有情况?”   我摆摆手,示意李越先别激动。蹲下身大致检查一圈,发现王僚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整个人呼吸顺畅,胸口起伏缓慢而平稳,像是突然间昏死过去的一样。我轻轻翻开他眼皮,摆过灯对着瞳孔照了照,心里思忖着这小子是不是在装晕。   “来来,我看看。”李越凑上前来勾着脖子猛掐他的人中,“休克了?   要不泼点凉水试试?”   我一翻白眼不屑道:“泼哪门子凉水啊,你就不能想点高科技的办法?”   我让他扶住王僚,自己挽起袖子左右开弓对着他白生生的脸连抽了十几个大嘴巴,直扇得他腮帮子又红又肿像是被蜜蜂蜇了一样胀起了老高。   接连不停的巴掌声中王僚缓缓睁开眼睛悠然醒转,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见面前是我不禁一愣,茫然道:“我这是在哪儿啊?”   “我们他娘的还想问你呢,”李越把他松开,抱着膀子偷乐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没……没呀……”王僚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捂着火辣辣的侧脸扭亮头顶的探灯四下张望,“我记得是跟在你们后头上楼,然后……然后……”   他龇牙咧嘴道,“然后睁开眼就在这儿坐着,我这脸怎么了?”   “不知道,”我摇摇头,把刚才的事情真真假假地对他说了一些,“我们还以为你自己奔冥殿去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最后打了两发照明弹瞧见这边儿有道墓门,这才过来的。谁想半路上还发现你在地上躺着。”   王僚癔症着听我说完,蔫了吧唧地眨眨眼睛合计半天恍然道:“嗨,于老板,您说我能干那么不地道的事儿么?不用想就知道我肯定是中了什么邪了。再说就是去冥殿,我也不认识路呀。退一万步讲,兄弟我要是真去了,那还能跟这儿躺着么?”   “嘿,那没准儿……”   我赶忙抬起头用眼神制止李越继续往下说,现在双方都在明处,与其撕破脸相互怀疑还不如暂时相信这小子的话跟他合作,相互利用着走下去。   毕竟现在我们也没有真凭实据,贸然挑事儿对谁都不好。   “嗨,只要你没事儿就行,别的那都是我们瞎猜。”我冲他背后一努嘴,“这不前头就是冥殿么,咱先进去看看再说。”   “是啊?”王僚如梦方醒回过头,“别说还真是。”他揉着腮帮子说道,“一觉睡醒就到冥殿门口,嘿嘿,真巧了。”   王妃   摇曳的灯光中青铜墓门渐渐显露出了它的全貌。先前从明楼上看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走近了才顿时发觉它凛人的气魄。这扇青铜巨门通高大概有六七米,对外这两面门板上密密麻麻雕琢着巨大无比的兽面饕餮纹,每一张脸都足有成人大小。这些代表着蛮荒文明的符号以极其饱满的姿态相互纠结在一起,张牙舞爪地充斥着人们的眼球。无数道狰狞可怖的饕餮纹仔细看去竟仿佛冲天的大火,每一道诡异的纹理都在熊熊燃烧着。黑暗中几欲冲破古老青铜的束缚,摄人心魄地阻挡来人的脚步。   我注意到虚掩的门缝中好像隐约还透出几点荧荧的幽光,不禁好奇地侧身进去张望着,耳边只听见李越在后头咋咋呼呼的:“你说费老大的劲修这么道门,最后临走还不给关严实喽,这不明摆着让人过么,早知道这样你干脆不装门多好,还能省点花费多置办几样冥器。”   “嗨,地宫的冥殿里没有道门隔着可不行,要不然死人躺的地方门户大开,那叫有失体统。”王僚有模有样地说着,听声音像是完全清醒了。   “自古建阴宅的规矩,冥殿里头门这东西都是必须有的,而门缝也必须都得留,为的是避三光,挡煞气,而且还不至于把风水给堵死喽。”   李越哈哈一乐:“风水堵不堵我不知道,反正摸金校尉是堵不住了。”   他们两人走进来,见门后面是一条天然雕饰的甬道,左右两边依次排开两溜儿鱼雁铜灯,灯芯镂空灌满了长明的鲛油,我在门口看到的那种微弱的暗蓝色灯火就从里面幽然亮起,一簇接一簇如同虚无中燃起的点点鬼火,一直延伸到甬道深处。   “嚯,这里头可够排场的。传说中的长明灯,听说过没见过,今儿跟着于老板可算是开了眼了。”王僚啧啧叹道,玩了一次失踪之后仍不改满嘴跑火车的习性。   我微微瞥了他一眼,摆手笑道:“老实说我也没见过真正一直能烧几百年的长明灯,不过山东本身靠海,那时候的人能逮着鲛人炼油也不奇怪。   真要说起来,这次还是托你的福。”   我假模假样跟他客气着,和李越有意无意地前后夹着他朝前走,不多时三个人就穿过灯火阑珊的甬道,走入了门洞外的墓室之中。   甬道中幽暗的长明火并没有能够点亮冥殿深处的墓室,我们仨人纷纷把灯光调到最亮四下逡巡着,发现这地方纵横十分宽阔,但有内容的地方却不多。整座墓室被正当中四面木栏分割成一个“回”字,木栏外空旷的一圈仿佛博物馆供人参观的回廊,而里面则用黄泥砖砌出一座上下三层的方形金字塔,一口周身被锁链缠绕着的厚重青铜棺椁就停放在塔的顶部。   苍白的灯光缓缓划过古拙的青铜棺椁,一道道沾满锈迹的纹理残破地凝滞在视线中,仿佛僵死的猛兽,沧桑的皮肤上满是岁月留下的鲜血和泥土。两条粗大的锁链在棺身上纵横交错,不循常理的摆设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老板,这棺材上绑着链子算怎么回事儿?”李越小声问道,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所以才不敢轻易造次,“别是里头有什么问题吧。我可听人说……”   我摇了摇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知道李越想说什么。民间习俗如果死者下葬时出现尸变的迹象,那么外人就会在棺材盖上放一块压棺石或者干脆请道士画符来镇压。眼前这口青铜棺虽然不同于上述两种情况,但层层叠叠的锁链一眼望去就知道肯定是为了压住里面的什么东西。我皱着眉头偷眼观瞧一旁的王僚,发现他倒是满不在乎,嘴里自顾自地嘟囔着不明含义的话,环首四顾,随即扭头便走。   只见他从背包里掏出一盏沙漏型的汽灯,晃了晃放在地上打开开关。   顿时,墓室的东南角就被一簇明晃晃的灯光点亮,明黄的色泽渐渐蔓延开来,藤蔓般爬满了大半个墓室,金字塔顶的青铜棺身瞬间变得光暗交织。   我连忙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诘问咽回去,乐呵呵地换上一副调笑的面孔:   “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的,还信这个。”   “嗨,规矩嘛,”王僚咧开红肿的腮帮子,“就得老老实实地守着,况且有这东西在心里也踏实点。”   我心说扯淡,要按规矩来你就得点蜡烛,哪有用机场的信号灯跟这儿充大头蒜的。我不以为然地笑笑,冲面前的棺材一努嘴:“这东西看着可不怎么让人踏实,你真打算动手啊。”   “多新鲜,咱走这么半天不就为了吃这顿好的么?”王僚往腰里一拍,“再说了咱手上有枪,心里不慌,甭管什么妖魔邪祟,一梭子子弹过去保准都让它玩儿完。”   “不是,我那意思是让你小心点,没说不开棺材。”我暗自叹了口气,这次我们三个人一起下地虽然名义上以我为首,但具体的行动却完全不取决于我,而是冥器。就算现在我跟李越不打算动手,他也会执意要开,到时候出了麻烦还得我们一起担。我无可奈何地跟他越过木栏走到金字塔下面,随口叮嘱着“安全第一”,一边给李越使了个不易察觉的眼色让他好好看着王僚,免得这小子摸到冥器以后过河拆桥。   “嗨,有您这么心细一主儿跟着我还怕个什么劲儿啊,就凭咱的能耐,那冥器绝对是手到擒来。”王僚说着,当先走上塔阶。   暖软的光晕将整口棺材分隔成截然不同的两段,处在光芒笼罩范围内的这端看上去典雅而神秘,仿佛拍卖会上被精心布置过的古玩珍品,刻意铺陈的灯光下青铜器上每一道斑驳的花纹都透露出妖娆的喜气,似乎传承了千百年的古韵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无声无息地接受着世人的膜拜。   但被阴影埋没的那端则不然。就如同所有黑暗的角落一样,病毒与霉菌在这里肆意滋长。无人问及之下残破的纹路以极其抗拒的姿态挣扎着,愤然扭曲了所有直视它的目光,最终兀自定格成一道道阴桀而又冰冷的线条。乍一看去,心里便不由觉得阵阵发毛。   棺身上那两条粗大的锁链已然是锈迹斑斑,用手一拽便会悉悉簌簌落下大片大片暗红色的铁锈。李越跟王僚俩人抄起铲子三下五除二砸断铁链,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中不知是谁一不小心蹭到了棺材盖,金铁交错掀起一阵刺耳的铿鸣。   我抬手制止了他们俩人进一步的动作,上前几步把断裂的铁链扒拉到地上,双手搭住棺材盖侧身贴到近前探查着,小心翼翼地防备所有可能存在的机关。   “奇怪,”手上传来的感觉让我不禁有些疑惑,“听声音,这棺材里头好像都没上钉鞘啊。”   通常棺材入土时为了把棺材盖封死,都会在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钉上棺钉和插销,然而这口青铜棺却没有这些。食指骨节敲在两边棱线上回音松松垮垮的,细细听去似乎都还透着风。 第27章 白毛僵(4)   “嗨,于老板,我说您这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王僚很有学问似的推推眼镜,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这棺材里头不上钉鞘,自然是为了方便以后再打开。您忘了我前些日子跟您说的了?鲁荒王死前还一直惦记着血饕餮那事儿,总想着手下那帮道士们什么时候能炼成了来送他跟他小妾升仙。”   他拍着棺材盖:“别说是这东西了,您想想咱这一路走过来是不是就连机关什么的都很少见。当初他为了方便后人修建的地宫,现如今可算是让咱们捡着个现成的便宜。”   “哦,对对,”我直起身挠了挠后脑勺恍然道。心想还是疏忽了,眼下这小子既然知道这么多详情,那就应该放他自己折腾去,没必要再横插一杠子。我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这样咱就赶紧把它弄开吧,看看里头都有什么好玩意儿。”   “得嘞。”一旁的李越早就按捺不住兴奋,听我发话连忙把铲子支到棺材盖底下撬起一丝缝隙。“来,您二位受累给抬一下吧。”   虽然说棺材里没有钉鞘,但毕竟还是青铜的外椁,分量不轻。合我们俩人之力再加上李越从旁导引才勉强能把棺材盖推开。尘埃起处,只见一具保存完好的女尸缓缓在变幻的光影中露出了她鲜活的面容。   女尸?我不禁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王僚口中的那个侧妃。据他所言这个女人是被赐死陪葬在鲁荒王陵里的。现在看来,她和她丈夫并没有葬在一起。那条真正的大鱼另有埋骨之处。   “老板,这口棺材可真肥啊!”李越雀跃道。他并不在乎里面躺的究竟是谁,一门心思都放在冥器上面,本就不算灵光的脑子被第一次亲手开棺摸宝所带来的兴奋冲得有些晕晕乎乎。“您瞧瞧,比咱以前见到的那可好多了!”   “你他娘的消停点儿,少跟这儿得瑟,带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出来净他奶奶的给我丢人!”我呵斥道,用眼神示意他收敛点,别得意忘形。   越是好东西就越容易出现分歧。我忧心忡忡地往棺材里看去,发现里面的冥器的确是数不胜数。除去女尸头脸上那些不起眼的小件饰物外,她脚下还衬着两柄祥云状的玉如意,腰系水犀皮攒成的八宝玉带,手捧一个天青胆瓶。而从她保存完好的尸身上来看,恐怕嘴里也少不得还有防腐的定颜珠。   这具女尸身着皂服,足蹬云鞋,入殓时头发高高盘成一个环髻,苍白的脸上薄施粉黛,细看之下隐隐现出几许晦暗的青色,大概是被毒死的,只可惜了这么些精美的随葬品。我目光灼灼地打量了一番,回过头征求王僚的意见:“咱是按规矩来还是扫荡干净?”   所谓的按规矩就是每人只取一样,为的是给以后的同行留条活路,生生不息,另一方面也是怕富贵太大,自己无福消受,徒惹是非。不过这条古老的行规自从民国以后就随着老一辈摸金校尉的死走逃亡而渐渐被人遗忘了,现在的行里人还没听说有哪个是真按着老习俗办事儿的。   果然,王僚听我这么说不禁笑道:“规矩是规矩,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咱也得与时俱进不是?”说完他双手合十对着棺材里的死尸拜了两拜,抬起头恭恭敬敬地用双手请出了女尸手捧的天青胆瓶。   “只要后头那灯不灭,咱就踏踏实实地拿,这也不能算是坏了规矩。”   王僚压低声音促狭道,拜了几拜转眼间又取出了那两柄玉如意。   李越见状在旁边有模有样地学着王僚鞠躬作揖,搓搓手也想上前摸几样冥器却被我一把按在原地:“别动,这活儿只能一个人干,七手八脚的乱摸那是对死者不敬。”   我别有深意地捏捏他肩膀:“你先去收拾收拾,把冥器都装起来,省得待会儿费事。”   “哦。”李越会意地点点头,走到他旁边把背包放下,拉开拉链腾了腾地方手脚麻利地把冥器尽数收入囊中。他伸着脖子看了看,见王僚还得好一会儿忙活,索性就站起来在他身后一边观摩一边等。   幽暗的地穴灯火摇曳,三个男人姿态各异的身形透过半截棺材映在石壁上,涂抹下一片层层叠叠的巨大灰影。我默默做了几个深呼吸,神叨叨地看着身旁被影子遮蔽的空间,没来由觉得一阵不踏实。压抑的阴影中只有自己愈见剧烈的心跳激荡在胸口,一下一下,宛若洪钟。   犹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王僚的动作轻盈且迅速,每次出手都能干净利落地叼住冥器,而后飞快逃离,不发出任何拖泥带水的响声。渐渐地,女尸身上可以取下的东西越来越少,我们俩人不约而同都把目光转向她腰间那条价值不菲的水犀八宝玉带上。   自古摸金校尉的规矩都是先从死者身边的东西下手。为了不过分惊扰亡人,一般不到最后不会轻易去动死者贴身的冥器。但对绝大多数现代的土夫子来说,曾经生者与亡魂之间一代代流传下来的那些不成文的契约早已荡然无存,纷纷成为了破坏后供人炫耀的资本。   只见王僚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插入腰带和衣服之间的空当,大拇指自上而下点了几点,随即轻抖手腕将玉带微微挑起。然而就在他要发力将其抽出的瞬间,嵌玉的水犀皮革却骤然断裂,一片片仿佛蜕掉的死皮缓缓从黑色的丧服上滑落。与此同时,墓室东南角的灯光猛地一暗,恍若风中烛火般狂抖不止,忽明忽暗地撕扯着惊惧的身影,良久才恢复平静。   墓室里没有风,机场专用的信号氖气灯更不会无端失灵……沉闷的空气顿时凝结成冰,耳边唯有玉带掉落在棺底发出的回音还在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却也总算将凝滞的气氛稍稍凿出几许空隙。   李越缩着脑袋勉强笑道:“让你扯人家裤腰带,该……遭报应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王僚突然惊叫一声,大张着嘴战战兢兢地垂下头去。   一只苍白的手掌赫然从棺材内伸出,越过光影交织的分界线正搭在他右手的腕子上。   尸菌(上)王僚整个人仿佛过电一样瞬间缩回右手,接连往后退了几步直撞在李越身上才踉跄着停住。沾满汗水的眼镜顺着鼻梁滑落下来,歪歪斜斜地搭在耳朵上。他瞪大了眼睛,青筋绽露的脖颈僵硬地向后扭去,目光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果然……遭报应了。”李越跟他对视一眼,呆呆地说道。   只见那只惨白的手缓缓搭在棺材外沿上,活动活动手指试探地抓了两把,旋即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阴森森的青铜棺内继而响起一片咯吱咯吱如同狗挠门一样的声音,刮得人耳膜刺剌剌地发酸。   墓室东南角的汽灯疯狂地抽搐着,犹如狂风呼啸而过。忽明忽暗的石壁上蓦地飘出半截悚然的身影!那具身着黑色丧服的女尸,披散着头发摇摇晃晃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她左右转动着脑袋,环顾四周,深埋在乱发之下的眼眶枯井般缓缓吞噬着所有惊惧的视线!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我的侧脸,飘摇着最终定在了王僚那个方向!   “完了,人家找你报仇来了。”李越轻轻吞了口口水,慌忙拎起背包往旁边躲了躲避开女尸的锋芒。   然而就在此时,明灭不定的灯光中一道黑影冲天而起,三蹦两蹦让过匆忙抽出军刀的王僚,看样子却正是直奔李越而去!   “老四!小心!”我隔着棺材提醒道。他似乎认定那女粽子不会找上自己,心不在焉地挎着包往我这边绕,满脸促狭,浑不觉危险就在自己身后。   李越闻言不禁一愣,见我面色惊慌心里就知道不妙,但一时间却也没想通这其中的关节,只觉得可能是王僚出了什么差错。他询问似的看了我一眼,呆呆地回过头,猝不及防之下顿时和那飞奔而来的女尸迎面撞了个满怀!   “靠!”他惊叫着,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把那张近在咫尺的白脸推开,却不及对方后发先至,慢慢抬起胳膊把他的手架到一边继而摊开手掌冲着他胸口来回摇晃。   李越惊慌失措地盯着她诡异的面容往旁边退了几步,一不留神踩在了金字塔顶边缘的石阶上,脚底猛地一软立马就向下滚去,霎时间磕得他头破血流。   不过这一下也终于将李越从突如其来的恐惧中摔得警醒过来。他骨碌两下双手撑地站起身,揉了揉额头上一层火烧火燎的破皮,抄起铲子摆开架势冲不断逼近的女粽子喝道:“大姐,你找错人了,跟你耍流氓的是上头那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冲他去。要是再蛮不讲理缠着我,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气势汹汹地嚷嚷着。然而那粽子却显然不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仍旧不依不饶地走下石阶来到李越面前。但她看上去似乎并没什么敌意,只是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缓缓摊开手掌一个劲儿对他摇晃。   “冥器!”我急匆匆跳下金字塔,“她是找你要她的东西。”   李越抹着嘴巴嘿嘿一笑,缓步挪到我身旁抖了抖背上沉甸甸的背包。   “落到咱手的东西想再要回去,那得看她有没有这本事了。”   他瞧这粽子柔柔弱弱的似乎没什么可怕,也就不再顾忌那么许多,反守为攻猛地大吼一声冲上前去,挥舞铲子当头照着女尸的头颅力劈而下!   “他奶奶的!你他娘的别冲动啊!”我慌忙上前两步但匆忙间却已然是劝阻不及。李越这棒槌不了解,但凡像这种保存完好又上了年头的粽子,肯定都有自己的厉害之处。人家现如今既然能客客气气地跟你要东西,那就是自恃道行不愿意计较太多。通常遇上这种情况聪明人都不会硬碰硬,而是借坡下驴把东西还到棺材里再叩首跪拜留下一两样,恭恭敬敬地退出去。然而现如今李越这冒冒失失地一动手,那就再也没有可以缓和的余地了。   果然,那女粽子见李越杀气腾腾地向自己袭来,不禁扬起血红的嘴角,阴桀桀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她缓缓张开胳膊,撑起黑色的丧服如同蝙蝠一般凭空跃起,闪过李越的攻击,随即轻飘飘地落到了李越身后,趁他力气用老回转不及的空当伸手抓住了他背上的背包。   李越这力道十足的一铲扑了个空,两膀之间的力气无处发泄之下反倒带着自己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出几步。他晕头晕脑地踉跄着,转着脑袋想看看那粽子飘哪儿去了,却冷不防背上一紧,慌忙转过身反手把铲子横甩过去。   与此同时我也在后面抽出军刀对准她的后心捅下,为了防止误伤手里自然还留了三分力气。   那粽子觉察出两边的夹击,不慌不忙地松开背包往旁边让了让,堪堪避过锋芒,紧接着随手在李越肩膀上一划,衣衫破裂的撕拉声中只见他左肩上赫然多出了一道狭长的伤口,抬手处顿时血流如注,而原本完好的双肩背包也随之只剩下另外一条肩带还支撑在胳膊上。   眼看着手中的刀刃已经离李越不足半尺,我连忙收手斜斜地止住了去势警惕地闪到一边,这才注意到那女粽子一直藏匿于宽袍大袖中的双手虽然指甲不长,但却锋利如刀。黑暗中一片片仿佛蛇信一般吞吐着寒芒,准备随时插入人的心脏。   李越肩膀吃痛,冷哼一声,身体被背包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失去平衡,险些跌倒在地。他步履轻浮地晃了两晃稳住身形,双眼怒睁死死盯住那女尸被乱发遮盖的面孔,叫骂着扔掉铲子,拔出腰刀刚想有所动作就顿觉小腹一凉,身上瞬时再添新伤,他握刀的手臂抖了抖,剧痛之下终于难堪重负,身体软了软整个人紧接着跪在了地上。   不知道该说这小子是急中生智还是要钱不要命,他在倒下去的瞬间铆足了劲儿抡起胳膊把装满冥器的背包甩到我脚下。而那粽子似乎真的也只在乎自己的陪葬品,一见冥器易主随即就不再与李越为难,掉转过头向我逼近,惨白的脸上仍旧挂着那副阴桀桀的笑容。   我心里一惊,连忙赔着小心冲她施了一礼,想探探对方什么反应。然而估计刚才那一通闹腾彻底将她惹毛了,这会儿既然我离冥器最近,她索性就不管不顾地向我袭来,乱发纷飞中露出两只血红的眼洞,喉咙里发出嗜血的嘶吼声,瞧这架势是想把我们都解决掉。   看来今天是横竖都不能善终了,我恶狠狠地瞪着这具披头散发的女尸,咬了咬牙夹起背包就地翻滚几圈先跟她拉开一大段缓冲的空当,站起身喘着粗气仔细观察着她活动的轨迹。我屏气凝神,随着她轻飘飘的身影缓缓转动脑袋,眼角的余光突然就发现一直都没什么动静的王僚正在上头端着枪,好整以暇地伸着脖子望向这里。   “他奶奶的!”我暗自怒骂着避开迎面而来的虚抓,心念流转处顿时有了个模糊的主意。   我飞快地扭身甩下肩上的背包,猛地往下一蹲转过头对着只会在背后搞偷袭的粽子斜劈一刀,不过那粽子却见机极快,一击不中抽身就退,原本削向她小腿的刀锋堪堪擦着她鞋底划过去。我瞅准机会连忙挺起身子拎着装满冥器的大包往金字塔上稍稍迈了两步,冒着被粽子击中的危险扔下军刀,双手拖着背包朝塔顶一撂,空门大开之际连忙借着重力往下仰倒,嘴里犹在大喊着:“王老板,接住啊!”   眼前飞快地划过女粽子脚上那一双云鞋,黑色的丧服在我眼前鼓动着,渐渐飘远。这粽子终于还是被我引了出去。后背着地的瞬间我突然注意到那女尸苍白的脖子后面有一团枝枝杈杈的灰影,定睛观瞧发现它既像是蜘蛛又像是什么植物。   尸菌!我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名词,据说在一些风水极佳的宝穴里,如果棺材密封不严,那么风水调和处,尸身上就很容易长出这种看上去像是野山菇一样的菌类,但它又好像并不完全是植物,反倒像太岁一样有自己的神经器官,甚至还能在某些方面控制寄居的宿主,用毒素维系她死前残存的意识!   我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连滚带爬地抓回刚被自己甩下的背包。耳边只听见砰砰砰的枪响在金字塔顶骤然乍起,凌烈的破空声中王僚扯着嗓子喊道:“于老板,您这可不厚道啊,不打声招呼就把这么大一马蜂窝扔给我了!”   “你稍微坚持一会儿!”我幸灾乐祸地回道,“这玩意儿没什么好怕的,就是脖子后头长了个尸菌,你等我找火出来烧了它!”   “哎哟,于老板,您说这事儿我也才发现,正打算跟您说呢。”王僚咋咋呼呼地嚷嚷道。话音刚落就听见墓室中又是几声枪响,震耳欲聋的回音恍如滔天巨浪般从身背后涌来,撞得我心里不由一个激灵,我下意识地捂着耳朵回过头去,见李越正一脸兴奋地举枪胡乱瞄准着,说话间又是几枪打出,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硝烟。   “他娘的老四,你别瞎打呀。这还站着我呢!”王僚哎哟哎哟地喊着,“于老板您倒是快着点嘿,兄弟我可就快扛不住了!”   “就来了!”我随口答应着,手上却不紧不慢地摸出高纯度的酒精燃料,想了想干脆又把上面的喷嘴拧掉。   “他娘的别打了!省点子弹吧!”我从背包外的夹层里翻出打火机,转过脸吩咐李越道,“拿着家伙跟我上去!”   “啥?”李越把耳朵贴过来大吼道,巨大的枪声暂时刺激到了他的听力。   我干脆就做了个向上的手势,捡起地上的军刀塞到他手里:“我——说——上——去!”   这下他终于明白了,不过却还是把刀推还给我,扬了扬手里的枪示意自己有武器。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也不敢因为跟他废话而耽误太久的时间,连忙站起身带着他走上金字塔。 第28章 白毛僵(5)   只见王僚早已把他的装备扔在一旁,轻装上阵正挥舞着军刀利用中间的棺材跟女尸来回绕圈子,大腿和肩膀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上了彩,淡淡的血迹零星涂抹着他的衣服,只是混乱中却到处都瞧不着那个只剩下一条肩带的背包。   “于老板您可算来了。”他苦着脸叫道,同时身手麻利地又避过女粽子的当头一扑,“赶紧动手吧,我可马上就盯不住了!”   看来这小子还挺聪明,这么快就适应了这女尸的攻击节奏。我见他似乎并没什么大碍就忍不住想再晾晾他,晃了晃手中的燃料故作为难道:“这可不成啊,我得看准了在泼,别一个不留神弄到你身上几滴,待会儿再把你给引着喽。”   我装模作样地举着燃料寻找机会,说话间王僚小腿肚子上又被撕开了一道不浅的伤口,鲜血汩汩地从迸裂的肌肉中流出,瞬间便将他灰白的迷彩服染出了一道殷红。   “赶紧的吧,于老板!”王僚龇牙咧嘴地呼喊道,转过我面前那一小块空地时有意无意地停顿了几秒才翻过棺材,正好留给女尸一个乘虚而入的机会。   我不敢再耽搁,匆忙答应着上前几步,瞅准这女粽子追着王僚停顿的空当抬手把瓶中的燃料远远地泼向了她后背,另一只手点燃打火机立刻紧随其后抛了过去。   幽暗的墓室中顿时一阵火起,东南角的那盏汽灯更是一时间光芒大炽,将整座冥殿映照得透亮。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隐隐传来一股人肉烧焦的气味,那具被尸菌寄生的女尸缓缓松开了紧握王僚左脚的双手,跌跌撞撞倒退几步,茫然地偏过头看着被火焰吞噬的大半个身子。汹涌的火舌飞快地顺着头发和丧服引燃了她的全身,迟来的火葬终于跨越了五百多年的时光降临到了这个枉死的侧妃身上。   烈焰中黑色的人影渐渐枯萎,皮焦肉烂,化作丝丝缕缕令人作呕的黑烟,李越皱着眉头弯腰捡起被王僚丢在地上的工兵铲,嫌恶地顶着女尸已经燃成一团的身体,慢慢顺着台阶把她推了下去。   然而就在女尸滚下金字塔的瞬间,我却突然发现好像有一片深黑色的如同炭灰一样的东西从火里飘了出来,它翻转着凌空弹了两弹,趁着李越回头不注意的时候,飞快地向前一冲,眨眼便贴上了他的后脖子。   只见李越转过身,脚步猛地一滞,直愣愣地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手中紧握着的工兵铲不由自主地滑落到地上,突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尸菌(下)是尸菌!闪动的火光中我看清了他脖子后面的东西,像是只巨大的蜘蛛,它张开周身坚韧细长的枝节,飞快地刺破皮肤扎了进去。辗转着,牢牢寄生在了李越的脖子上!   李越的目光瞬间变得呆滞,他偏过头,木然地看着四周,机械地抬起左脚向前迈出半步又收回来。胸前两条软绵绵的胳膊随着身体摆动着,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具僵化的提线木偶。   “老四?”我试探着叫他的名字走上近前,心里惴惴不安,“李越?”   然而他却并没有理会我,沉着脸甚至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张开手在他面前晃悠两下,拍拍他肩膀嚷嚷道:“老四!老四!”   这下李越终于有了反应,但好像只是条件反射似的摆动手臂把我推开,左右摇晃两下径自朝着青铜棺材走去。   “怎么了于老板?您跟这叫魂儿呢?”王僚从棺材里探出身子,正看见迎面而来的李越,“哟,老四,来来,拉我一把快。”   他说着伸出手去,却没料到李越早已入了魔怔,不但不接他这茬儿,反倒还抡着拳头硬生生地把他的胳膊砸到了一边。只听见李越喉咙里含含糊糊地咕噜了两声,不等王僚反应过来就猛地向前掐住他的肩膀,紧接着抬手用力一提像抓小猫小狗似的把王僚整个人掐出了棺材。   “哎哎,这怎么话说的,我就让你扶……”王僚半悬空踢腾着,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越恶狠狠地撂在了地上,直把他摔了个七荤八素,缩着身子不住地呻吟。   王僚揉着胸口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就冷不防又被李越一脚踹躺下,他叫骂一声,连滚带爬躲避着李越的追打,呼天抢地地嚷嚷道:“于老板,可不带你们这样过河拆桥的啊!”   “哪儿啊?你看清楚喽。”我慌忙上前阻拦,“老四被尸菌叮上了!”   “啊?”王僚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回过头仔细看了看,“这不要了亲命了么,他怎么就光追着我一人打啊?”   “那我哪儿知道去!”顾不得他胡乱扭打的手臂,我抱住李越的肚子拼命向后拉扯。“往常我从来都没遇上过这出!”   “您都没遇上过,我就更没法儿了。”王僚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竭力锁住李越的胳膊不让他乱动,“这打也不能打,烧也不能烧。要不咱就先把他脖子后头这东西弄下来看看?”他咬着牙说道,一张苍白的脸涨得通红,“这小子劲儿真他娘的大啊!”   “行!你来试试,”我费劲巴拉地箍住李越的身子,“不过千万别用手抓,用刀!免得你也着道了。”   话音刚落,那尸菌就好像知道我们要对付它一样,突然间开始剧烈地抽动了起来,与此同时李越浑身上下的力气暴涨,双脚猛地一抬把身前的王僚踢倒,而后借着反冲的力道仰倒在地,重重地将我压在了身子下面。   我胸口一紧,半口气没喘匀实差点被憋得昏死过去,一时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晕眩。我剧烈地咳嗽着,两条胳膊上的力道不禁就稍稍松懈了些。   李越见机忙扭动身子挣脱出来,站起身一人补上一脚把我们俩远远踹开,喉咙里咕噜着再次发出那种沉闷的呼喝声,转头朝青铜棺材走去!   只见他纵身跳入棺材,一屁股坐在里面只露出小半个身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极其诡异地怒睁着,死死盯住棺材底部。仍在向外渗着鲜血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仿佛是在鼓捣什么东西。   “那里头都是啥玩意儿?”我艰难地在地上翻了个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没啥东西。就是老四的背包在里头扔着,”王僚的情况倒是比我好一些,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我近前。“我原先想着把冥器搁回去那女尸就不会再追我,谁承想她还不饶人了。”王僚说着,伸手把我拉起来。   看来无论是那女粽子还是李越,骨子里最惦记的,他娘的还是那几样冥器。我和王僚提着刀走过去,果然见李越拉开背包正把里面的冥器一样一样地都按照原先的位置摆放在棺材里。他的神情专注而肃穆,通红通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眯起一丝诡异的弧度,细细看去仿佛那女粽子借尸还魂,纠结的眉宇间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他不会是想自个儿跟这儿躺着吧?”王僚低声说道,壮着胆子冲他摆摆手发现李越好像浑然不觉我们就在他旁边。   “别闹!”我攥住王僚的手,以免他打草惊蛇。“这是个好机会,棺材里地方小他折腾不起来。我……”有了先前的教训,我不敢再明说。   顿了顿跟王僚比画了个拿刀的架势,示意他一等我定住李越就挥刀把尸菌切掉。   “那个……”王僚缩着脑袋小心道,“您看咱们是不是换换分工,我怕我手一抖……”   “行,那就我来吧。”   其实说老实话,让王僚负责砍那一刀,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我点点头,看着他把刀轻轻放在地上,搓搓手悄悄绕到棺材另一侧跟我比划了个ok的手势,随即也对他握拳示意。   只见王僚默默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在最后呼气的瞬间整个人骤然绷起,犹如离弦的箭一般飞身扑向棺材里的李越。他上半身整个压住李越的后背,两腿交叠随之箍住他胸膛,双手扳过青筋绽露的脑袋,缓缓用力推到棺材沿儿上!   “于老板,麻溜儿的!”他喊道。   “抓紧喽!”我看准李越的额头定在棺材沿儿上的那一刻,手起刀落斜斜地沿着他脖颈劈下!然而就在刀尖将至未至的瞬间,不知道王僚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让李越挣脱了出去!   李越挣扎着转过身,抬起头把王僚推开,喉咙旁边的大动脉正对着刀刃迎了上来!   猝不及防之下我无处收力,只能下意识地松开刀柄,手腕陡然翻转凭借着惯性将刀锋带得偏离原来的轨迹。我跌跌撞撞地后退两步,看着那柄军刀最终在棺材沿儿上弹了两弹,叮叮当当地落到了棺材里,不禁松了口气,大骂道:“你他娘的搞什么?成心的啊!”   “天地良心!”王僚被李越抗出棺材摔在地上,刚说出四个字儿胸口就被对方用脚踏住。“我真不是故意的!”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沙哑地嘶吼道,“于老板,来搭把手啊!”   我连声答应着拎起李越先前丢在地上的工兵铲跑过去,见王僚还在他脚下苦苦挣扎着,连忙倒转铲柄横着在他膝盖上狠狠打了一记。条件反射之下李越两腿软了软向前猛然一倾,底下的王僚看准机会挺起身子把他抱倒在地,双腿紧接着夹住他的腰部,嘴里自顾自地狂喊道:“整吧!这回结实了!”   我顾不得再去捡刀,举着铲子蹲下身干脆用工兵铲的铲页抵住李越的后脑勺,对准那个犹在抽动不止的尸菌用力往下一剐,皮肉纷飞处顿时带起一片灰不溜秋的影子,我看准它的去势反手挥铲一拍,像打苍蝇一样把它按在了地上,前后左右搓了搓,碾成粉末。   与此同时被王僚死死钳制住的李越突然间剧烈地打起了摆子,整个人抖动了半晌才渐渐平复下来,最终停止了挣扎。   “于老板……”王僚的声音微弱响起,“赶紧把老四弄开,他奶奶的压死我了。”   “哎,哎……”我忙不迭地答应着,撂下铲子,托住李越的胳肢窝把他抬到一边,拉起地上的王僚喘息片刻,再转过头却见李越面色铁青仍旧,似乎眉宇间的那道晦暗还正渐渐往中庭蔓延,不禁有些伤神地叹了口气,扶着他脑袋探了探鼻息——倒是还有气儿。   “老四怎么样?”王僚咳嗽着凑过来问道。   “死倒是没死,不过……”我把李越身体翻过来让他趴在地上,发现后脖子上被我刮掉的那片皮肤下面,密密麻麻地还藏着不计其数的小黑点。   一个个大概针鼻大小,乍眼一看鲜红的肌肉中仿佛钻入了无数条蚰蜒。“这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现在的李越就仿佛是被打了全身麻醉一样,整个人已经软成了一摊烂泥,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除了胸腹微微起伏,别的再看不到一点生命的迹象。   我揪起他的脖领子在伤口处闻了闻,呛人的尸臭冲得人直恶心。我皱着眉头看着幽光中一片狼藉的墓室,沉吟片刻闭上眼睛,捏着鼻梁对王僚淡淡地吩咐道:“这样,你去给我拿点高度酒精,还有那些药,再把刀拎过来……”   我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不过却终是没有出口,顿了顿随即挥手让王僚去办。   明晃晃的石壁上仍旧是三个男人姿态各异的剪影,只是身影后各自的境遇却已然和之前大不相同。缕缕黑烟在金字塔下缓缓飘起,焦灼的空气无声地记录着此间的惨烈的痕迹。王僚一瘸一拐地绕着棺材转了半圈,不一会儿就把我要的东西都装在他包里拖了回来。   我怅然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随手招呼他坐下来替我扶着点李越,回身把应用的物品都拿出来一件一件码在地上,再抬起头只见王僚满不自在地干笑两声,赔着小心道:“于老板,就咱现在的条件,您还真打算动刀?”   “不然怎么办?”我拿起他那瓶高浓缩的燃料对着军刀喷了个遍,着重在刀尖的位置滴了几滴。“不把这点肉拿掉,一会儿尸气攻心他就真完了……火呢?”我遍寻不到火机,只好又去翻他的背包。   “哦,哦,在这儿。”王僚赶忙从自己裤兜里掏出来一个递给我。“刚才您没说要……”   我点点头,把火机点着对着刀口一撩,整个刀锋上顿时燃起一线红蓝相间的火苗,灼热的温度从吞口传来,渐渐烧得掌心有些发烫。   当最后一簇火焰流动着消失在刀尖上时,我把酒精燃料又拿起来,朝李越的伤口上也喷了一些,隔着纱布缓缓抹匀。我慢慢把刀探到李越脖子上,提醒王僚道:“抓好他。”   滚烫的刀刃浅浅地沿着鲜红的肌肉切了进去,微微挑起,慢慢向两边刮了刮,一股股不知是毒血还是毒液的东西立时顺着切口缓缓淌出,一直没有动静的李越此刻也突然有了反应。   他的身体仿佛遭受电击一样,猛地弓起,继而又落了下去,如此循环往复,喉咙里同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心里一喜,试着将切口开得大一些,最后索性将那块遍布黑点的肌肉全部挑开剃了下来。只见黑色的液体中一条条浅绿色的细丝随之流出,而李越起伏不定的背部更是一下子紧紧绷起,不断颤抖的肩膀上铁青色的面孔开始慢慢恢复了生机。   时间随着伤口处流出的液体一分一秒地逝去,渐渐地,正常色泽的鲜血代替了黑色的毒液从肌肉中渗出来,我微微松了口气,拧开一小瓶生理盐水一股脑儿全倒到伤口附近冲干净脖子周围的血污。巨大的刺激之下李越不由得叫出声来,十指紧紧绞在一起,呻吟着悠悠睁开了眼睛。   “我就说有危险吧……”他神志不清地说道,紧跟着又昏了过去。   镜葬   “他娘的,我还以为他想说什么要紧的事儿呢。”我笑骂着摇了摇头,看李越终于有所好转心里这才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把手里的一干零碎全都放下,拿起身边那堆药品也不看都是管什么的,只要是能抹的全都抹了上去。反正我们带的无非都是些止血、消炎、杀毒之类的药物,就算不对症,总归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我和王僚手脚麻利地给李越包扎好伤口,小心翼翼地把他翻过来,见他呼吸平稳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碍于是就不再管他,拿背包给李越垫着后脑勺让这小子小睡一会儿,顺便我们俩人也能歇歇。   不过毕竟我和王僚彼此还是有些猜疑,所以休息时一直都没顾得上说什么话,只是眯着眼睛相对而坐。一片静默中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只听见耳边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鼾声。我盯着睡得正踏实的李越对王僚笑道:   “差不多了,把他叫醒咱该干吗干吗去吧。”   其实现在对我们来说,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拿着到手的东西原路返回,这趟活儿无论怎么看都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出去以后任谁都不会觉得亏本或者不值,如果真能就此见好就收的话那我们都可以全身而退不说,而且还不用再冒着内讧的危险相互提防着走下去。但问题是到目前为止这座地宫最大的金主鲁荒王还没有现身,所以我也不好先提出来打退堂鼓的事儿,只能依李越醒后的情况来判断下一步的走向。   我乐呵呵地拦住正要把李越晃醒的王僚,从地上站起来随手拿起刚喝剩下的小半瓶矿泉水,含一口在嘴里走向李越对准他面门喷了过去。   冰凉的水滴刺激着李越悠然醒转,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我们先是愣了片刻,继而才觉察到脖子上刺痛的伤口,他龇牙咧嘴坐了起来,懵然无知地重复道:“我就说吧,那棺材里肯定不对。”   “你他娘的还没睡醒啊?”我随手指了指身后,淡淡的光晕中青铜棺棺口大敞,棺材盖歪歪扭扭地仰在一旁。棺身斑驳的锈迹上遍布着刀砍斧剁一般的划痕,看上去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再不对那也都过去了。”   我拉了他一把:“起来起来,感觉怎么样?要是还成咱们就再往别的地方探探。”我背对王僚给他狂使眼色,想让他推说身体不适先退出去,可他不知道是看不明白还是这会儿脑子正糊涂,竟然没理会我这茬儿,大大咧咧地往前一站揉着惺忪的睡眼说:“还行,放心吧,没什么大毛病。” 第29章 白毛僵(6)   他伸伸胳膊甩甩腿儿,环顾四周突然问道,“哎?咱那包冥器哪儿去了?”   “在这儿呢。”王僚从棺材里拎出他的背包,把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抱在胸前走过来,“除了那个天青胆瓶碎了以外,别的我都给你归置进去了,你再检查检查看少没少什么。”   “嗨,要我说咱就是跟瓷器没缘,哪回都是整一堆碎渣子回去。”他接过背包看了看,“回头那东西眼镜你就自个儿留着吧,我们屋里头有一个,就不跟你争了。”   王僚哈哈一笑:“别介,那东西我也不打算要,整那么一大堆怪费事的不说回去还挣不了几个钱,刚才我顺手理了理干脆都码棺材里了,好歹给旁人也留点念想。”他把自己的装备拢了拢,随口说道,“反正咱们冥器多得是,碎一样也没什么,关键是你这包可差点意思,往后走可就只能改单肩挎着喽。”   “还挎什么呀,就这么点分量,拎着就行。”李越站起来掂量着说。   “对了,”王僚回过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漫不经心地插了句,“先前你在棺材里倒腾冥器的时候,不小心把金印也带出来了,正滚到角落里,幸亏我刚才眼尖瞧见,顺手又给塞了回去,要不最后肯定还得少一样东西。”   “什么?”李越听完这话不疑有他,点头道了声谢,反倒饶有兴致地问起自己迷迷糊糊中做出的那些事儿。但我心里却被他说得不由咯噔一下,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瞟了王僚一眼。   这小子还是有事儿瞒着我们。那枚龟钮金印李越按我的嘱咐一直都装在背包外面的夹层中,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掉出来,而且李越犯魔怔那会儿我也在旁边看着,他取出的都是之前从棺材里摸走的冥器,一件一件很有规律地摆到原位,并没有像王僚所说的不小心把金印带出来。看来这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他手里去了……我脑子里突然一激灵。很可能就是上明楼的时候他趁李越不注意偷走的。依王僚对地宫的了解,肯定是想用它来干点什么,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没成功,无奈之下只得装晕再混回来,现在正好借机跟我们玩了一个欲盖弥彰。   我思索着,想明白了这前前后后的关节不禁又对这小子多添了几分小心。但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局面明显不是光凭小心就能应对的,王僚计划周密,又对周围的环境知根知底,我和李越如果再这么不明就里地和他处下去,难免还要被他一直牵着鼻子走。   一想到这儿我便顿时有些沉不住气,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俩人,就是真撕破脸打起来肯定也吃不了亏,没必要一直这么窝着。我略微沉吟片刻,清了清嗓子索性把话挑明。“王老板。”我招呼他道。   王僚正跟李越在那儿侃大山,听我叫他忙回过头来答应着:“哎,什么事儿您说。”   “王老板,咱们这一路走过来,里里外外也算经过不少事儿了。”我沉下脸,斟酌着词句,把话说得不软不硬。“现在有个问题我想跟你聊聊,你听完要觉着不对,可千万别嫌我多心。”   我说完不等他有所反应,紧跟着追问道:“这鲁荒王的地宫你到底了解多少内情,我不敢乱猜,但心里却总觉得你肯定是有瞒着我们的地方。   按理说咱们仨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有财一块儿发,有险一块儿担,不该相互瞒心昧己的。所以我现在就想明着问问你,这地宫里头的事儿,你知道多少?好赖告诉我们一些,也让我和老四心里大概有个数。”   “哎哟,于老板,”王僚盯着我的眼睛,目光恳切道,“实话跟您说我肚子里头那点东西,那就是皮毛,基本上都没什么用处,就拿这墓室来说,打一进门我就知道这不是鲁荒王的寝殿……”   “嘿,知道不是你还让我们来,成心的啊。”李越拧着眉毛。他现在对王僚可没最开始时那份好感。   “哎,不是,你们听我把话说完。”王僚赔着笑,左顾右盼,“墓志铭上说鲁荒王冥殿周围有几个耳室,里面分门别类存放着他生平的一些收藏品,像藏书藏画、琴谱棋谱之类的东西都有不少。所以刚才我进来一发现没有耳室,就知道没走对地方。八成是摸到他妃子的寝殿来了。但转念又一想反正哪儿都得去,那干脆就一个一个来呗,只要里头有冥器,咱最后就不会亏。您说是这个理儿不是?”   我直视着他平静的目光缓缓说道:“你一直口口声声说的那墓志铭,我没看你拿出来过,也没见着它什么样,更不知道里头的真假。所以对上面的内容先不评价,不过刚才你说的,的确有自己的道理。但是……”我口风一转,“你还是没说清鲁荒王的寝殿到底在哪儿,这事儿我觉得你总该知道吧。连耳室的情况都有记录,不可能……”我戛然而止,示威似的偏过头去看着石壁上三个对峙着的影子。   “具体位置我确实不知道。”王僚说得滴水不漏,“但要说线索还是有的,而且相信您肯定比我更清楚,这夫妻合葬的葬制一般都是镜宫,既然他妃子的墓室已经在这儿了,那咱们待会儿出去沿着那青铜门正对的方向走,应该就能找着鲁荒王停尸的地方。”   “那好,”我点点头转过来,心里暗自有了计较。“既然这样的话,你来带路,我和老四都跟你走。”   当下我们仨人就收拾东西打点好装备走出满目疮痍的墓室,将不合常理的青铜棺椁和燃烧的女尸通通都抛在了后面,只留下幽蓝的鱼雁灯还在甬道两侧暗然长明。   青铜门外巨大而空旷的主殿仍旧沉寂着,并没有被我们之前的喧嚣惊扰到睡意。我和李越前后夹着王僚随他缓缓踏入地宫的清梦里,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提防他再耍什么花样。   黑暗中景色如常,灯光摇曳处我们在一排排孑然而立的兵俑的注视下,渐渐走近高大森严的明楼,经过底层的前殿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越旁敲侧击道:“都说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这会儿你可得安分点,不能总拿我们老实人开涮啊。”   “哎哟,我什么时候拿你们开涮了?”王僚苦着脸,“天地良心,只要从我嘴里说的那句句都是实话。”   我心想实话倒有可能是实话,关键是你小子藏头露尾,每句话都不说清楚干让我们瞎猜那哪儿行。但想归想,我却丝毫没有跟他斗咳嗽的意思,只是冷笑两声一边听他跟李越瞎掰,一边继续留心我们走过的道路。   对夫妻合葬的陵墓来说,如果两位死者在入殓时没有并入同一口棺材里,那么下葬以后就必然要按照规矩形成镜葬的格局。也就是两口棺材在一条直线上互成倒影,分别安放在不同的冥殿中,占据着符合各自命理的风水眼,首尾不相望。   鲁荒王陵地宫的葬制,应该大抵就是如此。从青铜门出来以后,王僚就一直引着我们沿中轴线行进,中途并没有往其他方向绕,看样子确是依照他所说的在带路。   纷乱的脚步声缓缓掠过明楼,仿佛轻盈的节拍一般,渐渐在歌俑殉葬坑旁响起,坑内的陶俑三两成群聚集在一起,击节而歌,翩然起舞,脸上的神情早已定格成了岁月中难以磨灭的欢容,却又在灯光划过的瞬间骤然被我们惊醒。   明楼北面长满杂草的石壁一路弯弯曲曲连绵成整个陵区的边缘,在视线难以企及的地方磅礴的阴影陡然回转,巨龙一般交错盘旋,构建出九龙山恢弘的地下宫殿。   我左右四顾,暗自估算着这其中的工程量,突然就觉得前面两个人的脚步稍微缓了缓,我心里一动,忙抬起头把灯光摆过去,却见前面不远的青石板上,竟幽然堆起一座低矮的像是坟包一样的小土丘。   墓中墓   “这就……这是什么玩意儿?”我错愕了一下,加紧跟他们上前几步,发现这居然真是座孤坟,墓顶的封土用汉白玉砖围砌而出,方圆大概四五米,阴阳八卦相互交叠着纹饰其中。而在正对着我们的方向上,一只低矮的鼍驮着方墨玉的墓碑,上面环列着“鲁藩荒王之墓”六个大字,正与明楼中的石碑相映成辉。   “眼见修了这么大座地宫,最后躺到这么一小土包里头,你说他图什么许的。”李越绕着瘪塌塌的封土堆转了一圈,“倒斗儿倒了大半宿,最后他娘的倒出来个墓中墓。”   我狐疑地看了王僚一眼:“你确定这下头就是……”虽然墓碑上写得很明白,但一时之间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先不提这座坟墓的规格多小,光是在地宫里另起一处修盖寝陵的做法,我就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应该是吧,”王僚上前捻起一撮儿封土,“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看这几个字可不像有假,而且您瞧这土渣,上好的紫膏泥,身份不到这儿他也不能用啊。”   “真的?”我前后左右四下逡巡着,确认周围的确再没有其他的建筑,这才回过头来撮着牙花子质疑道,“这要真是的话,那不都把送他成仙的人挡外头了么?”   “嗨,这您得琢磨啊。”王僚抓起一捧封土冲我扬了扬,“您想想,要是哪天那血饕餮真炼成了,肯定不可能就几个道士偷偷摸摸地来吧。依照过去那帮老封建的性子,绝对要大张旗鼓搞个什么封仙仪式,到时候随从肯定多啊,嘁哩喀喳打去坟头土,那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儿。”   他看我若有所思地沉吟着不说话,不禁摆手解释道:“要不这么着吧,我看您还是不大相信我,干脆咱们这样,我先打个盗洞下去,完事儿确定没什么问题以后再上来叫你跟老四。这地方反正又不大,我一去一回最多十几分钟。”   “哎,不不,瞧你说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我紧了紧背包,把李越叫过来。“走吧,一块儿下去瞧瞧,咱们两个人打盗洞也能快点。”   我拎着铲子跟王僚跳上封土堆,三两下就打出一个刚好能容人通过的洞口。我们仨挨个儿钻下去,王僚在前面挖,我在中间拓,剩下李越在后头压住阵脚,三个人蚯蚓一般在盗洞中蜿蜒蛇行。   由于紫膏泥本身的土质十分松软,再加上在地底封存的时间又长,因此鲁荒王墓顶部的封土十分便于挖掘。灯火闪烁中幽暗的土层被我们一段接一段凿通,大概不过四五分钟的工夫,前面的王僚就突然一顿,停下手中运转如飞的铲子低声道:“有了!”   他把脖子伸出洞口张望着,深深地吸了口气,随手紧了紧身上的装备:   “是个耳室,不到三米高,空气好像还行,我先下去看看。”   他说着便掉过头挺身用力往下一出溜,黑暗中只听见盗洞外嗖的一声轻响,几秒钟后王僚在下面打着灯招呼道:“于老板,老四,下来吧,没问题。”   “好嘞。”我答应着,趁着没人的工夫飞快回过头去在李越耳边小声叮嘱,“一切小心,见机行事。”   我说完,重重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也跳了下去,李越在上头紧随其后。   我们三个人在落脚的地方四下打量一圈,发现这是个书房一样的耳室,整体看上去和我们在东北深山里见到的尊经阁有些相似,同样都是几排堆满古籍的书架在两边罗列着,只不过面积却要比前者小上许多,整个耳室就只有斜侧面一条狭窄的小道容人通过。   我们开出来的那条盗洞出口就在靠左面的两排书架中间。王僚原地晃悠着脑袋,随手抄起眼前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喜道:“没想到书房里头藏书这么多,唉,这要是都能弄出去,可就发大了。”   “瞧你没文化那样儿,还想发财呢,无字天书你懂不懂?”李越懒洋洋地拎着包,等待王僚翻开手中白纸的一刹那卖弄道,“说白了这他娘的就是一屋子废纸,六毛钱一斤都没人收,一文不值。”   “不会吧……”王僚扶了扶眼镜,错愕地接连翻了几本,却都免不了一一怅然撂下。“嗨,无所谓了,就算它真值钱咱也带不走,知道都是白纸也省得窝心。”他自我安慰道,“走吧,出去瞧瞧,墓志铭上说前后好像一共是四个耳室,好东西肯定少不了。”   他说着,当先走出门去,我们仨兴冲冲地踏入外面的甬道,见正对面的墓墙上悄然洞开着一座与书房相对称的耳室,中央丁字形的甬道在两个耳室之间交叉纵横,一直朝右手方向延伸。黑暗中我注意到这条甬道在视线尽头好像又往两边隐隐一阔,探出条与此间相仿的岔路。如果王僚说的一切都可信的话,那么那地方应该就是另外两个耳室,而这个小坟包下头整体是一座向右倾倒的“土”字形地宫,鲁荒王的寝殿就在“土”字的尽头。   斑驳的墓墙上荧光闪烁。我左右看了看,甬道两边并没有什么雕刻鲜明的壁画,反倒一律都以素净的天青色打底,道道云纹绘饰其中,相互晕散着连绵开去,衬得整条甬道都仙雾腾腾。   苍白的灯光下青冥色的土墙乍眼一瞧感觉脆生生的,远没有石砖堆砌的看着坚挺,我随手在上面抓了一把,轻轻舔了舔沾满土灰的拇指,舌尖上传来的感觉涩中有酸,一粒粒滑腻的细小颗粒如同跳跳糖一般顿时蜇得整个舌头都不禁有些发麻。   这是用石灰、糯米汁和豆汁混合浇铸的墓墙,相当于现在的钢筋混凝土,虽然远不如石头坚硬,但却胜在透气效果好,看来这鲁荒王里里外外还真没拿自己当个死人对待,躺在棺材里擎等着谁来送他成仙。   我一边吐着口水一边走进对面的耳室,进门时只见李越和王僚俩人正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卷上下其手,只是辗转间却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一件好玩意儿就此毁在自己手里。   “我说你们俩忙活什么呢?”我没好气地笑道。   这间耳室应该就是王僚所谓的藏画的地方。与先前我们经过的书房差不多大小,黑暗中一幅幅装裱考究的书画高高悬挂在四周,灯光划过的瞬间悄无声息地流动出沉寂已久的华彩,一笔一画仿佛都氤氲着墨香。   李越抬头看着我,拿指头弹了弹墙上的画儿:“王僚说这玩意儿值钱得很,想把它整下来带走。”   “嘿,什么叫我想整下来,你自己那点龌龊心思别往我身上安啊。”   王僚撇着嘴说,“值钱归值钱,我可没说要拿它。再说了,这些画都跟墙上钉着呢,轻易也取不下来。”   “嗨,钉不钉的你们俩也别费这个劲了。”我笑道。书画虽然一直都是古董行里的热门,但是由于我不谙此道,所以从来也就没经手过这种生意。“咱们又不懂这玩意儿,拿出去以后还得找专人鉴定修复,挣的钱不够费事儿的。”我四下打量着,“而且你再看这里头的画儿,哪个不得几尺长,真取下来卷卷带出去也该成碎纸了。倒不如就让它们一直跟这儿挂着,咱们摸冥器就讲究个短小精薄,这种大玩意儿向来都不考虑出手。”   “就是说么。这好几百年的纸哪儿还能经得起这么折腾,”王僚摊摊手,“刚才那幅北魏的田园图就一不小心被老四撕出来个口子,那可是国宝级的东西。”   “什么玩意儿啊,”李越鄙夷道,“说得就跟你没动手似的,得得,既然都不能动那咱就甭耽误工夫了。”他耷拉着脑袋,不小心扯到了脖子上的伤口,刺得他不禁龇牙咧嘴地抽着冷气。   王僚上前一拍他后背,拥着李越走出门去:“得嘞,甭废话了,走吧。”   他看看我,“于老板,您刚才在外头忙活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随便看看。”我站在甬道里跟他们两人比画着,“我瞧着好像前头不远就是冥殿……要不……”我把我预想当中的地宫结构跟他们说了说,为了不再节外生枝最后干脆建议道,“依我看咱们就直接奔那儿去?”   “成啊。”王僚附和道,大概是因为这两个“书房”、“画房”都没能让我们捞着什么油水,所以现在他对另外俩地儿也都失去了兴趣,“按说咱早该直奔主题了,走吧,大头儿都在后头呢。” 第30章 白毛僵(7)   我点点头,当下就带着他们俩人顺着甬道向前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遵循了道教薄坟简葬的制度,这座坟墓的主体框架非常小,我们三个人过了甬道的第二条岔口,接着向里走了没多远,“土”字形就到了尽头。   与鲁荒王陵的正门相似,面前是一扇同样被漆得血红的青铜大门,灯光闪耀之下奔流的红色恍若江水一般浩浩荡荡地充斥着来人的视线,几乎封堵了整个甬道纵横的空间。抬眼望去,这扇青铜门通高大概五米,门楣处绿色的琉璃砖瓦一直堆砌到甬道的顶部,在上面搭出一道瑰丽的檐。   青铜大门紧闭的门身上印刻着二龙戏珠的图案,只见一片殷红的血海中,两条威武地神龙高高扬起狰狞的头颅,怒目圆睁,四爪扭转,相互对峙着盘旋纠缠在一处。乍一看仿佛是在嬉戏,却又更如同厮杀。   两条神龙的龙首争相追逐着一颗黑黝黝的犹如排球大小的龙珠,然而我们仨人凑近了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其实是一个凹陷进去的圆孔,我勾着脖子把光线摆到里面仔细观察半天,回过头来推了推纹丝不动的大门疑惑地看着王僚:“看这里头的形状,好像也是得拿那个龟钮印才能开?”   “哎哟,这您可把我问住了,这里头的事儿我还真不太清楚。”王僚也趴上去看了看,“那墓志铭上就说鲁荒王印是开地宫的钥匙,但具体开哪个人家可没细说,不过瞧现在这情况,没准儿俩门锁都得用这一把钥匙开。”   “唔,那就先试试再说呗。”我点点头后退两步,随口吩咐李越把金印拿出来开门,心里断定王僚此前把金印顺走一定也是为了这道墓门。只不过他先前对周边情况还不十分了解,没想到鲁荒王陵居然还是个墓中墓,如果当时贸然就打盗洞下去的话,一是容易引起我们的注意,二来他应该也怕这里面会有什么变故,于是无奈之下才又绕道在半路等着我们,想利用我们再给他当一回炮灰。   想通了这一节之后我便没有接手李越递过来的金印,略微沉吟了一下,我摆摆手把龟钮印又推还给他。“老四,还是你来开吧。”我不动声色地说道,一边偷眼观瞧王僚的反应。   “哎哟,敢情您还是怕这里头有事儿啊。”王僚不以为然地往外一让,“那就来吧老四,兄弟我豁出去了在你身边站着,真要有事儿的话也是咱哥俩儿一块儿担。”   李越拿着金印冲我悄悄挤了个询问的眼神,但是有王僚在场我却不方便跟他明说,只能拍拍他肩膀含含糊糊地嘱咐道:“去吧,说别的都没用,自己稳当点,小心一些就成。”潜台词是在告诉李越我会盯住王僚,让他不必担心那么多。   李越会意地点了点头,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转过身上前几步在门前站定。他紧紧攥住龟钮印的基座,咬着牙闭上眼睛往前一伸,干净利落地把金印插入了青铜门上的圆孔中。只见王僚在旁边干笑两声,抬手轻轻拍拍李越肩膀宽慰道:“哎哟,你可甭太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事儿……”   话音未落我就见他那条搭在李越肩上的手臂猛地一紧,整个人压着李越不由分说地向前倒去!与此同时甬道顶部一道厚重的黑影骤然滑下,在我刚发觉出情况不对的瞬间就已经轰然落地!   一堵巨大的金刚墙眨眼间便横亘在面前,幽深的黑暗中将我一个人挡在外面。   人心难测   “他奶奶的!”我叫骂着抬腿往金刚墙上踹去。千防备万防备,想不到最后还是被那小子给阴了。   我愤愤地捶打了两下封门的金刚墙,情急之下只想掏出炸药把面前所有挡道儿的东西都给一气儿炸碎。不过幸好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没有让我把脑子里疯狂的想法付诸实施。   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引爆炸药,稍有不慎就会引起连锁反应将整座坟墓牵动得彻底塌陷,到那时候别说我活不了,就连王僚他们两人都难逃一死,仨人不分彼此都得被埋到这地宫里头给鲁荒王陪葬。   但是现在无论如何我都得想办法进去。我焦灼地来回踱着步子,否则就凭李越那块料,最后肯定也免不了要被王僚除掉的下场。   背包后头悬挂着的工兵铲一下一下撞击在墙面上,凌乱的脚步中传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一阵阵苍白无力的回音在耳边渐次响起,为心里那份巨大的不安又徒添了几分慌乱,我烦闷地反手取下铲子攥在手上,突然间脑子里一阵豁亮。   我可以打盗洞!我连忙抖擞精神一溜儿小跑地跑到甬道后面的书房,找到先前我们下来时候的那个盗洞,把书架纷纷推倒叠在一起,踩着碎木钻了上去。   我急吼吼地在盗洞中运铲如飞,心里估算着距离一直向前挖,感觉差不多了就调转方向陡然向下,但是挖了没多久铲子那端传来的坚硬触感却让我不禁一滞,伸头看时只见周遭紫色的封土中隐隐地露出一大片淡青色的石头。   是外椁!我浑身上下顿时一凛,看来这盗洞的位置打得倒是不错,却没有想到鲁荒王的冥殿竟然本身就算一层石椁!我呆了呆,紧跟着猛然扇了自己一巴掌随即往后退去。既然上天无路,那么入地就必然有门!   我回身缩到后面没有石椁浮现的那段盗洞中,估算着甬道的高度从西南方位斜斜地开了一个岔口切入地底,黑暗中我慢慢失去了空间和距离的概念,一切都只能以平常打盗洞的速度来做参考。我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向下挖了有一分钟左右,而后就再次转向,调过头径直朝冥殿方向挖进!   大概又到了先前挖出外椁的位置,我在心里暗暗祈祷着李越这棒槌能稍微多坚持一会儿,一边在头顶侧着开出个微微倾斜的坡度,挺起身子往上面爬去。   身旁土壤的颜色和密度都在不约而同地一点一点变淡,我沉住气,悄无声息地挥舞着手中的工兵铲钻破最后一层浮土,然而预料中冥殿底部的石板却并没有出现,我紧握工兵铲的双手蓦地顶了个空,突然就发觉眼前狭窄的洞口处零零散散地滑下了一些细小的碎木片。   我心里一动,莫非我的第六感这么精准,竟然一路指引着我挖到棺材底下来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头顶的外椁居然没有铺设石板这茬先不提,现在就单论棺材。毕竟不管什么样的棺材肯定都是有底儿的,就算是外面的一层腐烂了那也应该有里面的嵌套棺衬着。而假如整口棺椁从里到外都烂完的话——那我他娘的这又是挖到哪儿了?   我这么胡乱琢磨着,一边轻轻转动着铲子,把盗洞口稍稍阔得大了一些。   说话间一股浓重的尸气就贴着头皮涌了进来,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夹杂着三两句听不清意思的只言片语顿时充满了狭小的盗洞。   “……所以……你……以后……我好……最容易……”   听腔调倒是隐隐有些像王僚。我屏住呼吸,强抑着胃里不断向上翻涌的酸水默默地静听。然而断断续续的话音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长串咕噜不清的回应。   他们俩人好像是在争论什么,我把脑袋稍微偏上去想听得更仔细一些,可沉闷的声音始终如同蚊子哼叫一般在耳边嗡嗡而鸣,支离破碎的字句终究还是难解其意。   无奈之下我索性不再管它,专心致志地想法子应对着面前的情况。我慢慢放开呼吸,一边静悄悄地抬手将盗洞口慢慢拓宽,一边逐渐适应周遭剧烈变化的空气。现在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看这意思我好像的确是摸到棺材里了。头顶憋闷了不知多少年的尸臭一阵紧似一阵地袭来,我挣扎着从盗洞中探出小半个身子,抬眼处只见左手边淡紫色的浮土上,赫然躺着一个身着藏青色道袍、头戴香叶冠的人影!   这果真是一口没底的棺材!我环顾四周,只见周边是由巨大的汉白玉砖围出的一座可供三人并排躺下的方形椁,内壁上用浓重的色彩绘制着平地升仙的胜景,细细看去每一笔都勾画得惟妙惟肖,身处其中四处观瞧就好似真的已经登临仙境一般。   身旁的死尸周围零星散布着一片片腐朽的碎木片,看纹理像是梧桐木的,应该就和之前盗洞里滑下来的那些如出一辙,都是内嵌套棺腐烂后的残骸。我注意到整口棺椁内除了死尸腰间那一柄细长的宝剑之外,别的竟然再没有一件像样的陪葬品,脑子里不禁突然间灵光乍现,顿时幡然醒悟!   相传道教里有一种升仙方式叫“兵解”,说的就是修炼之人死后如果能将魂魄依附在兵刃上,那么以后就能借此靠着源源不断的地气修炼成为地仙。看来鲁荒王始终都不大相信他手底下那帮道士,最后还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在这儿,难怪这层汉白玉椁和外面那间作为外椁来构建的冥殿都没有筑底,就算是最里面也要用易腐的梧桐木来做嵌套棺,原来是为了接地气!   但现在我匆忙之间挖出的这条盗洞无疑已经将棺椁内的格局破坏殆尽,我忐忑不安地对着鲁荒王保存完好的尸身拱手拜了两拜,嘴里喃喃念叨着:“在下遭奸人陷害,不得已借宝地暂避一时,唐突之处还望您切莫见怪,有朝一日得缘必定具礼偿还……”   正嘀咕着,周围的石椁中就突然响起一阵咯噔咯噔的敲打声,看来王僚他们是打算开棺了。我心里一动,刚想作怪吓唬吓唬他们,但转念一琢磨还是决定作罢,这俩人手里有火有枪还有炸药,真弄得过火儿了他们俩一样给我来一通那可受不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开棺的时候适当给王僚一点意外尝尝还是有必要的。我打定主意,整个人随即从盗洞里爬出来,伸手把头顶的灯光熄灭缩着身子平躺下去,收起铲子拿出那把一直都没用过的枪上好膛随手握紧斜倚在胸前,只等着欣赏棺材盖打开的那一瞬间王僚脸上难以名状的神色。   幽暗的汉白玉石椁被工兵铲轻轻撬开了一条缝隙,没上钉鞘的棺材顶盖轻而易举地就被四只手掌抬起来,慢慢移出了视线。   明黄色的灯光中顿时现出王僚那张戴着眼镜的小白脸,他大张着嘴低头看去,正迎上我笑吟吟地举着枪从他惊骇莫名的目光中缓缓坐起。“王大老板,别来无恙乎?”我拿枪口抵着他青筋绽露的额头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棺材。   “大哥!”李越惊呼道。   与此同时王僚不禁颤巍巍地向后退了一步。“于老板,这……这怎么话儿说的。”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豆大的汗珠霎时间就从脸上渗了出来。   我紧逼上前抬起枪口在他脑门儿上点了点,嘿嘿笑着偷眼在冥殿里观瞧一圈:“怎么说?那得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了。”   这是一间大小与寻常卧房仿佛的冥殿,周边灵门卧窗什么的都一应俱全,但是内部装饰却极为简单,除了几条石桌石凳以外其余再无长物,看上去尽显道家自然简朴的风范。而与之前想象的一样,冥殿的地面全是由紫膏泥土夯实而成,上面也并没有铺设青灰色的石砖。   墓室的东南角,一片明晃晃的灯光从汽灯中蔓延出来,映在王僚阴晴不定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误会……于老板,都是误会。”王僚镜片后头的眼睛滴溜乱转,他赔着小心说道,“您甭急,有话咱们好商量。”王僚说着,渐渐稳住了心神,脸上似乎又现出了以往的那副痞色。   “误会?”我拧起眉毛,死死地盯着他,“明楼上突然消失是误会,拔尸菌那会儿故意松手想让我砍死老四是误会,刚才这——”我拉长了声音,“还是误会?”   王僚咽了口唾沫,干笑两声偏过脑袋避开枪口:“于老板,这……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承认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您就大人大量放我这一次,毕竟咱再怎么说也是一条道儿上的人,多多少少的还望您能念着咱们这几天的交情……”   我抬起枪口对着他脑门儿就是一个爆栗:“他娘的少跟我来这套,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你。”说着我往前又顶了顶,恐吓地瞪了他一眼。   其实我倒真没打算拿他怎么着,只是不忿于他这德行想吓唬吓唬他,再一个也好让他出去以后老实点,别再跟我们起腻。不过王僚一见我摆出这副架势,以为我是真动了杀机,连忙沉下脸稍稍求饶道:“于老板,咱们凭良心说,我之前再怎么不对也没对您下狠手,您这么着是不是……”   “是什么?”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唉,”王僚叹了口气,“得嘞,旁的我也不说了,只求您高抬贵手,别赶尽杀绝,至于别的条件,咱们都好商量。”   我玩味地看着王僚,这小子的确有几分胆色,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敢这么跟我慢条斯理地讨价还价,不过我却没心思跟他在这上面纠缠,心里沉了沉想最后震他一下:“条件?你一个要死的人,就别再跟我提条件了,还是操心操心身后的事吧。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要是没有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您是真不打算给我留条活路了?”王僚眼神一凛,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你觉得呢?”   “唉,”王僚意味深长地又叹了口气,“好说好道的你不听,非要这么逼我。于老板,实话说我刚才是真心想跟您服个软,可您既然不讲一点情面,那就别怪我也不跟您客气了!”   他咬着牙上前一步,微微冷笑道:“老四!动手吧!”   内讧   我心里一阵狂笑,转头用眼神喝止住一直在旁边跃跃欲试的李越,随手拿枪在王僚脑门儿上画着圈:“他就算动手又怎么着?你以为你还能活得了?”   “嘿嘿,有胆量你就打一枪试试。”王僚满不在乎地攥住枪口往头上顶了顶,“来呀,他娘的你那弹夹里头装得都是空包的塑料弹,撑死给我脑袋上就打一坑。”   话音未落一旁的李越就忍不住举起工兵铲走上前来对着他膝盖狠狠拍去,直把王僚砸得一个趔趄,原地晃了晃随即应声倒地:“他娘的,我说我开那么些枪怎么一下都没打着,原来你奶奶的一直都跟我们憋着坏!”   “老四!”王僚吐出吃进嘴里的土末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仍旧作势欲打的李越惊惧道,“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了!咱哥俩儿在一块儿,冥器可都是你的!”   “呸!”李越冲他啐了口唾沫,“谁跟你哥俩儿?”   我拍拍李越肩膀让他别着急,随手把枪甩出去,抽出军刀上前一步冲王僚比画道:“你刚才是吓糊涂了还是怎么地,没听见他叫我什么?”我举刀在他胸前几寸的地方斜斜往下一劈,“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我们哥俩儿才是正儿八经的自己人!” 第31章 白毛僵(8)   “你们……”王僚灰头土脸地看了看我们,大张着嘴,结结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终于还是怅然地长叹一声,把双手举起来垂着脑袋道,“于老板,姜还是老的辣,我认栽了,”他对着刀口迎上来,“我什么都不要,实心实意地只求您放我一条活路。”   “还是的,”我把刀摆过去,用刀背示威地蹭了蹭他的脖子,“你他娘的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早这么听话不就结了么。”   我招呼李越把家伙收起来,冲王僚假模假样地笑了笑:“行了行了,把手放下吧,咱们该怎么着还怎么着,按当初说好的来,我绝对不占你一丁点儿便宜。”对于他这种人我可不愿意得罪死了,现在离出去还早着,他要还想使坏,有的是机会。“实话跟你说吧,咱最后这一趟走得可有点亏,你也看见了,棺材里什么玩意儿都没有,鲁荒王这孙子修了这么大一地宫,没想到最后自己身上倒玩起来简葬这一套了。”   我挥挥手示意他们都跟我往棺材那边走:“那个什么,你们别以为是我自己搞的鬼啊,这里头确实除了一把剑以外就没别的东西了,来来都过来看看,我身上可绝对没私藏冥器。”   我说着,转过头去突然就见一直臊眉搭眼的王僚猛地伸手往腰间一撩,恶狠狠地抬起头来正撞上我惊骇的目光!   “小心!”李越在身后大吼道,连忙上前推了我一把,身体借着冲力向旁边闪去!   身背后顿时传来几声砰然的枪响,我下意识地缩着身子一骨碌趴倒在地,接连几个侧滚翻护住身形,抬眼再看时发现王僚正一溜儿小跑地拎起李越先前放在不远处的背包,回过头来挑衅似的冲我扬了扬手,转身便往门口方向逃窜!   然而这一次我却见机极快,没有轻易再让他脱离出我的视线。我双手撑地一挺身站起来,同时抄起掉在地上的军刀铆足了劲儿向他甩过去!   军刀在空旷的墓室中飞速旋转着,正砍在王僚小腿肚子的伤口上,猝不及防之下将他撞得一个趔趄,接连踉跄几步却由于身上负担太重终究无法稳住身形,双腿抖了抖随即呻吟着跌倒在地。   我憋了口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发足狂奔到王僚近前,抬脚踏住他刚要挣扎着爬起来的身体,重重地往下一踩。   “他奶奶的!你倒是再跑啊!”我揪住他脖领子把王僚拖拽着翻了过来,膝盖顺势往下沉了沉,狠狠地顶在他肚子上。“我他娘的敢情是放了头白眼狼,一片善心都让你这孬孙子给吃了!”   我说着,气咻咻地抡起拳头在他脸上又是一通胖揍。   “于……于老板,别打了,我服输!”王僚张了张满是鲜血的嘴角求饶道。   我一把扯下他眼镜,随手撅折了扔在一边:“你不是能作么?再跑一个我看看?”   “不跑了……不跑了,”王僚含含糊糊地说着,肿胀的脑袋徒劳地摇个不停。“于老板,饶了我吧。”   “啊呸!”李越从旁边拎起他的背包,捂住胳膊又赏了王僚几脚,“饶了你再等你开枪打我们?”   我转过脸,发觉李越捂住胳膊的右手指缝中正汩汩地渗出鲜血,不禁皱了皱眉头:“伤得怎么样?”   “没事儿。”李越松开手给我看,“就是子弹从皮上蹭过去了。”他拿出绷带缠住伤口,想了想干脆又用它把背包结结实实地绑在身上。   李越晃了晃肩膀掂量着背包,蹲下身一把攥住王僚衣领,随手又是狠狠地一巴掌下去。我挪开膝盖,捡起地上的刀,转头看着他把王僚慢慢提溜起来:“他娘的小白脸子果然没好心眼子,原来人家说我还不信,今儿可算是见识了。”   “四哥……”王僚满脸血污地露出个讨好的笑,“您大人大量……”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越一脚踹了出去:“滚!谁是你四哥?”   估计王僚这会儿才彻底意识到他“四哥”的狠劲儿。李越跟我不一样,下手从来就没个轻重,一旦被逼急了那是真敢把人往死里揍。别看我先前打了王僚那么多下,但心里始终都拿捏着度呢,我那几十下和李越这几下根本就是外伤和内伤的区别。   只见王僚颤巍巍地捂着肚子倒退几步,突然张开嘴哇的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干呕,一时间眼泪、鼻涕和着口水一股脑儿全涌了出来,粘在他结满血痂的脸上,一片狼藉。   他颤抖着抬起头,看李越还在一步步逼近,不禁叫嚷着往后躲去,含混的话语里似乎已经带了哭音。他惶恐地看着李越,慢慢倒退着向后爬,忽然就感觉屁股后头好像有什么东西阻住了自己的退路。   是那口棺椁,他回头看了看,旋即扶住棺材沿儿挣扎着站起身。然而还没等完全站稳却又一屁股坐了下去,他转脸盯着李越,手指棺材歇斯底里地喊道:“粽……粽子……”   话音起处,一个愀然的身影随之就从棺材里探出,像是被人打扰了美梦一般,那身着道袍的死尸缓缓睁开双眼环顾四周,明晃晃的灯光下瞳孔里顿时迸射出碧绿的光彩!   空洞的眼眶中是两颗闪闪发亮的翡翠石,相传鲁荒王死前双目失明,口不能言,现在看来他还真会想办法给自己往回找补。   那粽子从棺材里直起身,左右晃了晃旋即垂下阴兀的头颅与王僚默然对视片刻,但却最终并没有迁怒于他,反倒像是猛然间发现了什么蓦地转过脑袋,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似哭似笑地张着嘴朝我们这边张望!   只见那粽子轻抖道袍,忽悠一下子从棺材里飘出,越过王僚的头顶正落在李越面前,一双幽绿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李越,慢慢伸出手说话之间就要往他胸前抓去!   “大爷的!怎么都冲我来?”李越手上没有家伙,慌乱中只能闪身避过迎面而来的手爪,扭头就往我身旁跑来。   “冥器!”我把手中的刀丢给他,反手抽出铲子上前几步,“你他娘的快把那包东西给撂下!”   “不行啊!”李越扭身让过紧逼上前的粽子,单手持刀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死命地拽了拽身上的绷带急道,“捆得太结实了!解不开!”   我连忙挥舞着铲子在毫无防备的粽子身上拍了一记,转过身去果真又在他脖子后头见着一片尸菌:“你就死在冥器里得了!用刀割!”   我大吼着吸引那粽子的注意,然而它却根本不为所动,坚硬的身体任凭我如何捶打都不闪不避,只是一个劲儿地冲李越挥舞着尖锐的手爪,三两下就又在他身上开出了几道浅浅的口子。   “他奶奶的!”李越大怒道,“反正这东西也不能给它还回去,今儿这包冥器就长我身上了,我看谁敢动一下试试!”他挥刀用力斜劈,把粽子的手臂带得偏了一偏,继而挺身直刺,“哥,咱跟它拼了!”   李越气势汹汹地杀上前去和粽子扭打在了一处,只见他反手撩刀挑破了粽子宽大的道袍,旋即用力前突,沿着锁骨横划过它的面门,然而刀过之处除了带起三两绺儿稀烂的布片,却没有在粽子身上留下一丁点儿的伤痕。   道袍破裂处我注意到那粽子枯槁如同树皮一样的皮肤上,竟隐隐地长着一层细密的白毛,心里顿时大惊!   这他娘的居然还是个长着尸菌的白僵!   通常在一些风水极佳的阴宅里,如果死者的尸身能一直保持不腐,那么经年累月之下,它浑身就会被山川之间的灵气催化长出一层细密的绒毛,变成寻常人眼里的僵尸。而一般来说这样的僵尸又根据毛色不同而分成三个不同的阶段,最初级的是三五百年的白毛僵,虽然没有太大的本事,但却已经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大概经历一千年左右,白僵身上的绒毛就会渐渐覆盖全身,进而转黑,成为更厉害的黑毛僵。黑毛僵不会再像平常的阴尸一样畏惧阳光,并且全身水火不侵,同时还会渐渐拥有自己的意识,嗜饮人血。可最厉害的却还要数绿僵,一般黑僵过了两千余年之后,身上的绒毛就会再次发生变化,成为一片鲜艳的绿,此时的它几乎就可以说是鲤鱼跃龙门,彻底脱胎换骨,举手就可操纵山水之间的灵气从而改变一方的水土。不过僵尸能修炼到这一步的,古来无几,往往都是在此之前就会被有道行的能人异士找出来消灭掉,免得它们胡乱作祟。   但我和李越明显都没这份本事,因此虽然眼下遇到的不过是个白僵,却也只能干瞪眼无能为力。我连忙挥舞铲子对着它胸前来了一记,拽着李越后退两步和它拉开距离:“别打了!没用!这是个白毛粽子!”   “啊?”李越显然也知道白僵的厉害,“那怎么办?”   “别管那冥器了!活命要紧!”我铆足了劲儿横着铲子把白毛粽子架开,“赶紧把包取下来留这儿,咱们找机会跑路!”   正说着我突然就见李越猛地挥刀在我脖子上一挡,金铁交戈处只见又一柄长刀从背后袭来,我慌忙往旁边闪了几步,扭头看去,发现王僚正一脸狰狞地盯着我们,目光流转中映出一片片凶恶的血红!   “你疯了!”我慌忙把铲子掉过来往前一甩,击退了王僚再次迎面砍来的长刀。一旁的李越在替我挡下刚才那一击之后,还没等骂出一句像样的街就立刻又被白僵缠住,无奈之下只得反身继续和它徒劳地争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王僚阴桀桀地笑道,细长的眼睛缝里红得像是要滴出血一样,“于老板,现在可是我的天下了!”   “是个屁!”我在一片凌厉的刀光中辗转腾挪,看准机会双手举铲往外一迎,硬生生地架住他的长刀。“那可是个白僵!你真把我们俩弄死了,自己也跑不了!”   “不用!”王僚调转刀口斜斜往上一递,锋利的刀尖不由分说地便冲我面门捅来,“我只杀你一个就够了!留下老四拖住它,自己一样能跑路!”   我连忙收手接连往后退了几步,闪身让过刀刃,一边看准王僚脚下的破绽,利用工兵铲的长度使了个绊子把他掀倒在地,一边破口大骂道:   “你他娘的有病啊!杀了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以为你……你自己跑那就是光屁股出去,跟我们一块儿结果了这玩意儿,出去以后咱们就能分冥器!”   我本来想说“杀了我以后你以为你还能跑得了”,不过转念一想,对这种人还是利诱比较实际,于是就调转口风,索性跟他提起了冥器。果不其然,王僚听我这么说,脸上的神色顿时一缓,径自点了点头,再看我时目光中已经没有了刚才那份狠戾:“好!那我要七成!东西我先挑!”   “不行!我们是俩人,你最多只能占五成!”我偷空看了眼李越,见他已经是独木难支,说话间正且战且退,一举一动都已经露出明显的疲态,心里不由得暗自焦急。但急归急,我嘴上却一点也不肯放松。这倒不是为了冥器多少,而是假如我现在贸贸然地答应他提出的所有条件,那么依这小子的性格,必然会疑心我只是在利用他,并不打算真的兑现说过的话。   因此我只能通过锱铢必较的还价让他最大限度地相信我,免得待会儿因为不信任暗地里再给我们使什么绊子。   “最少六成!少一分都别谈!”   “最多五成半!你先挑,那个金印搭给你!”   “好!成交!”王僚点点头,“动手吧!”   “好嘞!”我挥舞着铲子上前帮李越稍稍缓解了紧迫的局势,“咱这回还是得用火,我的燃料先前用完了,你把你那瓶燃料拿出来往它身上泼,看准机会点着就行!”   “行!”王僚答应着,把刀扔下来示意自己再无恶意,解下背包从里头拿出我之前用过的那瓶燃料,走上前来嚷嚷道,“别带着它乱转了,”他拔掉瓶口的喷嘴,“稳当点,这里头剩得可不多,千万别浪费喽!”   我答应一声,吩咐李越先别动,而后在他旁边紧握铲子看准粽子的来势用力往前一顶,稍稍缓住了它的脚步,然后不等对方攥住我的家伙,随即反手一抖,利用它手脚关节不会转弯的弱点,挥铲拍在粽子的脑门上。   “行了!赶紧的!”我冲王僚喊道。   话音未落,一股透明的液体霎时间就从王僚手中倾泻飞出,只见他右手横转,将燃料肆意地泼在白毛粽子身上,而后余势不减,径直把瓶口对准我们抛来!   我心里一激灵,慌忙拉着李越向后飞速闪躲,然而近距离之下却已经是来不及躲避,眨眼之间就被酒精淋湿了小半个身子。   “他奶奶的!”我怒骂道。看着身前被火焰吞噬的粽子仍旧跌跌撞撞地向我们逼近,脑子里突然之间急中生智一把夺过李越手中的长刀对准他后背就直直地劈下!   大片大片破碎的衣料中李越肩上的背包陡然落地,我慌忙把它抱起来,终于赶在白僵抓住我们之前将其用力往王僚那边使劲儿甩去!   “你不是想要冥器么?老子给你!”我大吼道。   虽然全身上下都已经被烈火吞噬,但是鲁荒王却仍旧清晰地感应到了冥器的轨迹,它带着满身的火光飞扑上去,抓住背包的瞬间整个人也已经到了王僚近前!   “卧倒!”我呼喊着,随即拥着呆愣愣的李越扑倒在地。   顿时,一团爆裂的嗡鸣声在墓室中骤然响起,相互碰撞着,激荡着,裹挟了大团大团汹涌的气流席卷而至,撞得人前心后背一阵阵气血翻腾。   那粽子身上的火苗果然引着了李越背包里面的燃料和炸药,眨眼间就将它自己和王僚还有无数件值钱的冥器都炸成了一堆不分彼此的残肢碎片!   然而巨大的爆炸却也震得整间墓室都摇摇晃晃,硝烟弥漫中我看着头顶不断倾落的砖石碎块惶急地对李越嚷嚷道:“快走,棺材底下有盗洞!”   我说完,也不管李越能否听得见,径自拉着他朝棺材里跳去。我一马当先钻入盗洞,回过头冲他招手:“快下来!从这走!”   我带着李越在弯弯曲曲的盗洞中吃力地向前爬着,冥殿内部的爆炸竟然牵连着周遭的土层都隐隐颤动,我戒备地攥着铲子,一个劲儿地催促李越快点,唯恐一不留神就被崩塌的封土埋在下面。   “不是我不快啊,”李越在后头吭哧着,“关键是你这盗洞打得也太窄了。”   “那他娘的还不是为了赶着去救你!”我没好气道,“再说我都不嫌窄,你还唠叨个屁!”   我一路急吼吼地如同火烧屁股一般带着李越爬出坟墓的封土堆,来到上面一层的地宫里发现外面倒是没受多大影响。   空旷的黑暗中景色如常,磅礴的地宫依旧沉睡在它自己的梦境中,丝毫没有被主人的魂飞魄散而惊动。我气喘吁吁地和李越按照明楼正对的方向摸上御桥,沿着来时的神道飞也似的逃出了鲁荒王的陵墓。   外面坑道内那扇兽首衔环的金钉门仍旧豁然洞开着,抬眼处只见半轮明月愀然东挂,看时间似乎已是凌晨。我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坑道,趴在地上长长地呼吸了口冰冷干燥的空气,回过头对着犹在惊魂未定的李越摇头笑道:“老四,再给你次机会,你还愿意从这儿下去么?” 第32章 尾声   我放下笔,怅然地回首叹息。   窗外的夜色如墨般氤氲开来,淡薄的烟云后面,半轮弦月在夜幕深处茕茕孑立,悄无声息地流转出一道道清冷的光辉,春雨一般滋润大地。   一切似乎都和半个月前刚刚逃出鲁荒王墓时所见到的一样,我推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凭着微凉的夜风缓缓拂过身体,沙沙地辗转在书桌上,撩拨起一片凌乱的字迹。   那天晚上我和李越从地宫里出来以后就各自钻回到帐篷,呼噜打得震天响。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隔天下午,红日西陲。   巨大的饥饿催促着我们赶快收拾东西下山,不过说实话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好打点的,李越的行囊早已在地宫中当做炸药包之用,而至于我的……拉开拉链时我愣了愣,折腾半天最终只留下了钱包和那块在棂星门附近发现的铁牌。   我们在山下的吉普车里找出换洗的衣服换上,合计了一下终究还是把这辆有可能惹出人命官司的车永远地留在了九龙山麓。   回到东北后我特意又去了碧水老宅一趟,凭借着记忆中模模糊糊的线索,大致推敲出了事情的原委。   大概五六十年前,我爷爷在山东经营着一间名叫大发的当铺。那个年头的当铺多多少少都会和古董行有些牵连,而作为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当铺掌柜,我爷爷自然就免不了跟土夫子也有一定的往来。   阴差阳错之下他得到了九龙山埋有大墓的消息,于是便私自纠结一批人打算独享这笔财富,但隔行终究如同隔山,不明就里之下损兵折将,盗洞中挖出一场大火,将一干人全都葬在了地宫下面。   那个年月虽然兵荒马乱,但人命官司毕竟还会有人来管,再加上偷坟掘墓的罪名,于是我爷爷只得贱卖家产只身闯往关东,并最终在东北落叶生根。   只是没想到几十年后,他的两个后辈又被一干事情牵扯进来,并再次回到他折戟的地方历尽万险,最终却是一样两手空空地归来。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机缘。   至于横死墓中的王僚,我从山东回来以后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一直都没有主动去调查他的履历和背景。但时至今日我却仍免不得会常常忆起当日的情形,如果那时候我们仨人都不再去寻找鲁荒王的冥殿,而是就此退出,那么现如今,又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场面?   但事情偏偏就是发生了。现在看来,鲁荒王的墓中墓更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玩笑,这个以长生和修仙为毕生目标的藩王在他的寝殿之中,用虚无缥缈的理想击碎了我们关于现实的渴望,甚至连之前已经到手的冥器都在无可奈何之下灰飞烟灭。财富和生命,现实与幻境,最终都在抉择的瞬间随着熊熊的烈火溘然长逝,徒留下一地的怅然供生者凭吊。   就像我后来问李越的那样:“再给你次机会,你还愿意从这儿下去么?”   “不了。”当时他对着漆黑的夜幕摇了摇头,颓然地躺在地上,“下面的人和事,都太恐怖……” 第33章 后记   盗墓贼的钥匙是什么?   是随身携带的洛阳铲,是寻龙点穴的一双慧眼,是对陵墓构造了如指掌的经验,还是无意间寻觅到的线索机关?   不,这些都不是。我认为盗墓贼们之所以能够一次又一次地开启地宫神秘的大门,关键还在于内心当中深藏的贪婪。   所以这其实是个关于人性的故事。   一切都要从那对代表着长生的血饕餮说起。在主人公初看到它们的一刹那,丝毫没有意识到过去、现在乃至未来都会有无数人的命运被它们牵连。缓缓转动的齿轮当中,生活仍在有条不紊地按照自己想象中的模式进行。直到有一天,贪婪蒙蔽了双眼。   于是主角陪着表兄弟进入了诡异的陵墓,于是他们发现了数十年前因其而死的家奴和同样结局的当铺老板。巨大的疑惑随之浮出水面。   然而在短暂的恐慌过后,主人公们仍旧在金钱的驱使下,冒着巨大风险,继续向前。   其实整个故事中,三位主角都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扭转最后的结局,但是对于利益的渴望却成了使他们沉沦其中的凶手,争斗与厮杀在黑暗的地宫中接连上演着,说到底,都是人性中的贪婪使然。   那么还是让我们回到小说本身吧。   这是我写作完成的第二部 盗墓题材的小说了,其中的很多情节、桥段对我来说都已经是驾轻就熟,于是脑子里便隐隐地总想在惊悚与悬疑之外再加点什么,随即才有了以上罗唆的那么多。   如果盗墓小说也有中心思想的话,那么我想,大概那就是了。   写作之前,我在平日里搜集的无数资料文献中苦苦寻觅着,时隔良久才终于找到一个满意的切入点用来作为情节主线,他就是鲁荒王。   从我不求甚解的一些涉猎来看,这似乎是一个很悲剧的少年。他作为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十个儿子,就和之前无数个大同小异的皇子皇孙一样,普通得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于是在自知继位无果的情况下,他只得无奈地去山东就藩,选择当一辈子太平王爷。   然而天公不作美,历经一段不为人知的宫闱隐秘之后,少年鲁王心灰意冷,转而寻求虚无缥缈的长生和修仙,最后却因为长期服用丹药而毒发身死,英年早逝。   所以说,我在小说中构建的一切背景,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甚至包括正文开头那个抛砖引玉的引子——其实也是老辈人口中流传了多年的一段往事。   这也是我行文的特点之一,那就是一字一句力求真实,为了详尽刻画出需要表达的感觉,我往往会在故纸堆中埋头很久,寻找出最贴近现实的场景,继而身临其境地去揣摩当时的状态。   悬疑小说的创作法则,唯有真实可信,才能最大限度地吸引读者,于无声无息之间营造出惊悚恐怖的气氛。因此在我的小说中,各位看官读到的大多是身临其境的探秘,环环相扣的线索,以及紧张刺激过后,回首方才惊觉出的谜题。   在写到全书的第二个地宫也就是鲁荒王本人的寝陵时,我由于一次意外事故而有机会亲自深入探访了那座位于山东邹平县九龙山当中的陵区,细细观察之下我将其中的布局建筑悉数转嫁到了小说中——神道、御桥、高大的明楼、挂满镜子的具服殿,不一而足。可以说第二个地宫中读者所接触的大部分场景,都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的,那片诡异而庞大的地域其实就隐藏在我们身边,在脚下不远。   后来想想,在中国写盗墓小说还带实地考察的作者,大概也就我这一个了吧。   另外关于具体人物的设定我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现在市面上大部分小说都跟风于《鬼吹灯》和《盗墓笔记》,沿袭它们其中的人物模式,具体来说就是一个负责搞笑的胖子、一个身怀绝技的能人、一个神神叨叨的长辈,然后再加上相对弱势的主人公。这样的四人组在当下的盗墓小说中几乎已成定式。   当然,我不否认如此四个性格、能力各异但又互补的角色的确能最大限度地推动情节多元发展,但问题是谁都有审美疲劳的时候,再好的东西看久了也会看腻。   就像电影《绝地战警》一经问世,好莱坞马上就有大批同类题材的影片新鲜出炉一样,当时主人公一水儿地全是两个黑人特警,一个负责严肃,一个负责搞笑,一时间北美院线上到处都活跃着这样两个活宝组合。于是到最后,观众终于不买账了。   为了防止这样的局面出现,我特意打破了人物设定上的规律,以一个能力出众的盗墓贼的视角,再从旁配以稍显诙谐的同伴来讲述整个故事。   但不得不说,经典毕竟是经典,这样的人物变动无疑为我的写作增添了不少难度。   道理很简单,在第一人称写作的故事中,读者必然是以“我”的视角来看待整个环境的,如果说“我”是一个稍嫌生涩的新手,那么心理活动必然会由此增多,从而也会带来各种突如其来的视觉效果。但假如把镜头替换给一个经验丰富、处变不惊的老鸟,那么情节的波动性显然就会减色不少。   还好故事本身的灵动和真实弥补了这一点缺陷,而且就另一方面来说,以一个相对稳定的视角来构建小说,更能够全方位展开故事,而不用把笔墨花费到大量的内心独白当中去,更有利于故事的紧凑。所以说这两者孰优孰劣,其实全在于作者的一念之间,本就没有太大的差别。   最后还是回归到这部小说的主题。对我而言,以上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目的并不是要把心里固有的观点强加给诸位,而是仅作一个解释说明的作用。毕竟作为小说,好看才是第一位,盗墓小说最大的乐趣就在于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在紧张刺激的同时让人放松身心享受阅读的乐趣。   幽暗的甬道已经悄然走到了尽头,你——看到了什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